《金瓶梅》与明代饮食管窥

时间:2022-02-19 01:24:17

《金瓶梅》与明代饮食管窥

《金瓶梅词话》(以下称《金瓶梅》),是中国著名的古典长篇白话小说,也是一部最具争论性的小说。贬之者诋为“市诨之极秽者”(明李日华《昧水轩》日记);赞之者誉为“伟大的写实小说”(郑振铎《谈金瓶梅词》),“同时说部,无以为上”(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其实,除去书中一些不文的性事描写,《金瓶梅》无疑是中国文学宝库之奇珍,与《水浒传》、《红楼梦》齐名。而其反映社会生活之广阔,刻画人物之深刻,运用言语之鲜活,有些甚至在二书之上。

《金瓶梅》是一部反映明代后期社会百态的长篇小说,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描写饮食的。有关饮食生活部分,其丰富和细腻程度,足堪与《红楼梦》媲美。《金瓶梅》产生于明代,《红楼梦》产生于清代,时代不同,描写对象也不同。《红楼梦》里的贾府是世代簪缨的诗礼之家,他们无论饮酒吃茶,讲究的是豪华与高雅,不失大家风范;而《金瓶梅》里,主要写的是亦官亦商的西门庆,尽管也穷极奢华,但毕竟是市井俗物,难免冒着暴发户的俗气。

将《金瓶梅》与《红楼梦》相比较,在饮食描写,以及在饮食文化的品位层次上,读者诸君不难看出,两者的差异是巨大的。曹雪芹是博大的文人,身历富贵,所写的饮食是华贵的;而《金瓶梅》所反映的饮馔则充满了明代俚俗的市民气息,证明其作者很可能是属于市民阶层的说话人。

关于《金瓶梅》的作者,在中国文学史上至今仍然是个谜。欣欣子虽有“兰陵笑笑生作金瓶梅传”的说法,而真实姓名与生平事迹却语焉不详,且不见早期抄阅者著录。从书的内容、取材、叙述结构和语言特征看,《金瓶梅》应为民间说书人的一个底本,其作者大概是书会才人一类的中下层知识分子。他们从当时流行的《水浒》故事中截取西门庆和潘金莲一支,另辟蹊径,从赞颂超自然和超人的仙道佛释、英雄豪杰,转而为摹写现实社会的卑微众生,敷衍铺叙,反复加工,遂成巨著。《金瓶梅》沿用北宋年号名色,刻画明季人情世态。

有学者认为,书中的清河,当是运河沿岸的一个城镇,生活场景较为接近南清河(今苏北淮阴)。《金瓶梅》最初大概就由“打谈的”在淮安、临清、扬州等运河大码头上说唱,听众多为客商、船夫和手工艺人。

也有学者从饮食文化出发,认为《金瓶梅》的作者是北方人。

《四方五味》的作者王祥夫先生认为,在晋北,黄米是家家必备的食粮,黄米糕的地位比饺子还要高,但是“黄米”却是个隐语,当地人们把叫做“黄米”。这个词是如何形成的?有什么典故?谁也说不清。但“黄米”一词最迟在明代就已经出现了。在《金瓶梅》里,就有“找一个黄米头来”的话语。此外,在大同有个酒令,虽俚俗却不难听:“一条扁担软溜溜,我挑着黄米下苏州,苏州爱我的好黄米呀,我爱苏州的大闺女!”这是下层人士的酒令,粗犷放达。让人一头雾水的是,苏州人吃黄米吗?为此,一些学者认为《金瓶梅》的作者是北方人,更有人认为是大同以南不远的山阴人,而且作者还有名有姓,说是明代的阁老王家屏。

不论《金瓶梅》的作者是谁,还是留给专家们去考证吧。本文主要讨论《金瓶梅》中的饮食文化。

作者的文化素养,一般是和他所属的社会阶层相一致的。从《金瓶梅》描述的饮食文化来看是属于较低层次的。

有人认为,《金瓶梅》是一部烹事技法大全。为验证此说,通检了全书,举凡华诞、弥月、添寿、会亲、合欢、迎上、犒下、饯行、接风、斗分资、打平合、官宴、私宴,大大小小宴饮,种种饮馔均登录建卡,又经复按排比,得到结果是:《金瓶梅》的饮食描写虚拟多于写实,于烹技并不详细。

如第10回,因武松发配,西门庆合家欢宴:“怎见的当日好筵席?但见……”一笔带过。在“西门庆开宴吃喜酒”中,正日用“食烹异品,果献时新”的套语,次日四宅官员为官哥添寿之宴,也仅以“十分齐整”来轻描淡写。

述录者的“说不尽”,实则为说不清。因为说书人很难有机会涉足上层社会的豪华饮宴,故而,只能用一种仰视的视角,以自身的消费观念去揣测高层次的饮食文化以及审美观念。虽然《金瓶梅》的作者对明代上流社会的食俗所知甚少,然而对市民的食欲写来却得心应手而且详细生动。

如对“过水面”的描写,词话本为“个水面”,可能是出于鲁地方言“个、过”不分之故。“过水面”亦即书中所说“面是温淘”。将面煮熟之后以清水过了,减低黏度、降低热度。故而应伯爵称赞“又爽口又好吃”。好吃除了“过水”之外,还因为如谢希大所说:“卤打得停当。”更因为佐餐的小菜:“四样小菜:一碟十香黄瓜、一碟五方豆豉、一碟酱油浸的鲜花椒、一碟糖蒜。三碟蒜汁,一大碗猪卤。”“个人自取浇卤、倾蒜醋,那应伯爵与谢希大,只三扒两咽就是一碗,登时狠了七碗。”写到此处,笔者想起了天津的“捞面席”。天津传统的“捞面席”讲究个“四碟八码”,应个“四平八稳”的彩儿。卤有三鲜或者红白卤。“四碟”中,高档的有桂花鱼骨、炒青虾仁、韭黄鸡丝、炒鸡茸鱼翅针。中档的有木樨虾仁、樱桃肉、炒三鲜肉、熘蟹黄。低档的有炒面筋丝、肉丝炒香干、炒黄菜、熘鱼片。“红卤”指用肉片、木耳、花菜、面筋、香干、虾仁、鸡蛋炒的荤卤。“白卤”指用腐竹、木耳、花菜、鸡蛋炒制的素卤。“八码”为黄瓜丝、胡萝卜丝、豆芽菜、白菜丝、菠菜、青豆、黄豆、红粉皮。家常捞面有:“三鲜卤面”,用虾仁、海参、鸡蛋、木耳、花菜、面筋、香干炒制,用各种蔬菜为码。“干炸酱面”,用肥瘦肉丁炸炒甜面酱配上菜码即可。“麻酱面”,用芝麻酱为卤,一般夏季喜食,配以花椒油、黄瓜丝、绿豆芽等菜。此外还有子卤、面筋卤、西红柿卤、蟹肉卤、皮皮虾(虾蛄)卤等多种。看看这两份相隔数百年的食谱,我们似曾相识,因为天津的饮食文化正是以鲁徽饮食文化打底而一脉相承的。

此外,对水角(饺)儿的描写也是较为详细的,书中具体地写明了大小、馅料“黄芽韭菜肉包寸大的水角儿”。与之相类的还有“韭黄馅合子”等。面条、饺子、包子都是最适合中国人胃口的蒸煮食品,是民间老百姓的美食。它们不但养育了世世代代的中国人,还在民俗节日里肩负着“食以载道,敦化人伦”的社会责任。

如果说书中未写烹技,有欠公道。书中多次写到“煎、糌、烹、炮”与“腌、腊、煎、熬”。最多的烹技写的是在大小饮宴中必不可少的“炖烂”。书中写西门庆宴安郎中“一色十六碗,多是炖烂下饭:鸡、鹅、鸭、鲜鱼、羊头、肚肺、血脏、汤之类”。用料上的“肚肺血脏”,烹法上的炖烂,都反映了明代底层百姓的饮食习惯。

书中较为详细地描写了为人称道的“独柴烧猪头”的做法:宋惠莲“只用一根长柴,安在(灶)内。用大碗油酱并茴香、大料拌停当,上下锡古子扣定。那消一个时辰,把个猪头烧的皮脱肉化,香喷喷五味俱全。”书中谚语说得好:“火到猪头烂”,言猪肉是不易烂的,一根长柴能有多大的火力?足见其夸张。

小说毕竟是文学艺术,《金瓶梅》中说得头头是道的“独柴烧猪头”与《红楼梦》中花里胡哨的“茄鲞”一样,粗看像是烹饪写实,细究却是不实,乃是一种文学的夸张而已,千万不能将《金瓶梅》当做是《烹饪指南》用。以西门庆管带胡僧时赞词为例:

“四样下饭:一碟羊肉角葱爆炒核桃肉,一碟细切的样子肉,一碟肥肥的羊灌肠,一个光溜溜的滑鳅。次又拿了一道汤饭出来:一碟碗内两个肉圆子,夹着一条花筋滚子肉,名唤:一龙戏二珠汤,一大盘裂纹破头高装肉包子。随即又是两样换上来:一碟寸扎的骑马肠儿,一碟腌腊的鹅脖子”,“落后又是一大碗鳝鱼面与菜卷儿一齐拿上来。”

请恕本文省却了若干字,因为那根本不是菜谱,而是在饭菜中隐喻着性。西门庆款待的“高僧”是位花和尚,又喝酒又吃肉,吃完了后,胡僧一抹嘴,感谢大官人款待,送给西门庆一些,正是这些送了西门庆的命。

西门庆,一个典型的暴发户,死在上,死在了贪得无厌中,似乎是情理之中得下场。而《金瓶梅》把性的隐喻写在饮食里,以暴露阴暗,警告世人,也算是一个创造,非常难能可贵!

《金瓶梅》中的一饮一食,无一不是围绕着逐势牟利,酒色财气。西门庆代办酒宴是以钱买权,以权谋利,以追求“豪富泼天”。由此可见,吃什么?怎么吃?谁在吃?如何吃?前两者属于食物与烹技的自然科学范畴,而后者则属于人物与食态研究的社会科学范畴。因而,我们读《金瓶梅》中的饮食,首先是饮食文化的研究,其次才是烹调技术的考证。因为《金瓶梅》是艺术,而不是技术。

(下期预告:《红楼梦》与古代饮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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