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声色场里的大宅院

时间:2022-02-19 01:06:52

光影声色场里的大宅院

1991年荣获第4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银狮奖的影片《大红灯笼高高挂》以一个传统的中国大宅院――山西乔家大院为载体,着力描画了20世纪20年代以四太太为代表的五个女人形象的生命际遇和生存状态,对中国传统封建社会一夫多妻制及其对人性的异化进行了强有力批判。

影片中,导演张艺谋对于光影色彩、音响音效、画面造型、镜头语言、场面调度等视听元素的巧妙运用,渲染、烘托出了主题内容所需要的情绪基调和特定氛围,获得了强烈的艺术效果。

本文试图从以下几个方面对这部影片的视听元素加以分析。

一、人、景、物、光、色

1、关于影片中的人。

电影以人物形象为主体,人物的形象、动作都是电影中最重要的视觉元素。

《大红灯笼高高挂》讲述的是一个有钱人家的五个漂亮女人为“争宠”而互相倾轧、仇恨,而结局不外是或死或疯的故事。人物角色的性格几乎都和封建有关,人性不知不觉就被封建势力所扭曲。

大太太:生的肥胖臃肿,她的长相及人格特质代表了中国最为传统的女性形象,这是导演在影片中树立起来的一个人格标杆,是封建思想的集合体。片中她的言语都是很封建的,比如四太太要求她惩罚丫鬟,她就说按规矩办事。

二太太:长得很慈祥,对人尤其和善。甜言蜜语菩萨脸,可背后却笑里藏刀蝎子心。在封建势力面前,她为了站稳自己的地位,而不择手段。

三太太:曾是戏班中的名旦,模样俊俏,性情刁钻,后与陈府医生高先生,被二太太告发,在楼台上的小屋里被害身亡。倒觉得她本性不坏。可以说其实她是片中比较反叛的角色。为了自己的生活,选择高医生,在当时这种行为和封建是相对抗的。

四太太颂莲:个性、好强、泼辣。但却是个不深谙世道的姑娘。

雁儿:伺候四太太的丫鬟,占有欲极强、倔强,但遇事一样的害怕。和颂莲有点像。

只是新过门的五太太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与那句与她面容极不相符的“那女人谁啊?她干什么呀?”让人看到一年前的她。

老爷:影片从头到尾都没看见过宅院主人的脸面,但他的身影却是无处不在的。就像黑暗势力,虽然表面上无迹可寻却处处可见。黑暗势力操控这一切,人们无处躲藏。

颂莲的继母:根本就没有出现,与老爷一样,电影里表面上没有他们的身影其实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他们是代表封建礼教的符号,是残害女人们的罪魁祸首。

2、关于影片中的景。

电影里,景可以点明故事发生的环境、交代事件发生的场合,还具有强烈的隐喻色彩。

本片故事就发生在陈宅这个阴森、封闭的大院里,太太们的宅子都是厚重的枯燥的石砌的,长方形的死胡同格局,窄窄的过道,让人感到十分压抑。

灰暗的夜色下,宁静的四合院更像是一个牢笼,阴冷、沉寂的四合院,诡秘、恐怖的死人屋,以及身穿深蓝色棉袄、站在昏暗大院里的颂莲,整个场景给人一种冰冷、绝望的感觉。而洒满红色灯光的雪地,本是纯洁、祥和,却成了上演死亡的布景。

3、关于影片中的物。

物,就是物件,是道具。物不仅具有说明性和描写性,还可以作为某种思想、情况和状况的象征,被导演赋予特殊的意义。

影片中,大红灯笼暗喻了被控制着的人性和权力人物的存在,由始至终都贯穿在整部戏中。红色灯笼在哪个小院亮起,哪个女人将得到宠幸的命运遭际。各妻妾的被宠与失宠,都集中表现在点灯、灭灯与封灯上。这里,灯笼已不再单纯是影片中颇有造型感的视觉元素,而是成了一种意象化的符号。“女性的生存本能与人性深处最隐秘的贪婪、虚妄、恐惧甚至因此而来的苟延残喘都在这几盏灯笼里被照得如此清楚。”推开门,看见满屋打着补丁的灯笼是全片最出人意料的情节,细想起来是那样地真实和悲凉。封灯用的套上带龙的图案,是否也强调了旧社会男人的地位?

陈家大院的厚重高墙这个造型元素,则显得阴森凄冷。

片尾,颂莲围着一个黄颜色的、连漆都剥落的木窗棂绕来绕去。这场戏里,那腐朽的窗棂,更进一步地揭示了封建社会的腐朽与黑暗,同时也映射出颂莲嫁到陈家之后的一年时间里,如何从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最终变成一个废人。

4、关于影片中的光。

光线是影像造型元素的核心,是造型与叙事风格的体现。影片创作中,导演会依据剧本及自己的创作观念进行处理:戏剧的、自然的、纪实的、写意的、主观的。环境光与人物光处理得当,能充分地体现画面的造型和气氛效果。因此,光的艺术处理可以塑造人物,甚至反映出人物的发展变化;可以成为影片的情节因素、戏剧性因素,参与情节的推进与发展;可以营造各种情景氛围;可以带来影片节奏的变化。

本片中,光的运用与整体氛围构成完美的映衬,蓝光与红光形成浓烈的对比。那冷色的蓝,就像大院里人与人之间的冰冷关系;那暖色的红,则代表着欲望,在蓝的映衬下格外刺眼。太太们争宠的欲望,老爷对女人的欲望,颂莲想要逃出牢笼的欲望,丫头雁儿拼命想要颠覆自己命运的欲望……都在这暖色的红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颂莲的新婚之夜,大红灯笼照得里外通明,红艳娇媚。在那黑色背景中,慢慢显出一个人影――墨色的长褂,那是老爷。影片中陈老爷这个人物形象,在光线上与其他人物形象形成强烈对比。明暗大反差的运用和剪影、半剪影的处理,强调了人物的造型特点,在视觉上给观众留下了十分鲜明的印象。

5、关于影片中的色。

影片中的色彩比现实的色彩在艺术上更具有美学价值,富于艺术韵味和审美魅力,在情绪上更具有强烈的冲击力。色彩是表现思想主题、刻画人物形象、创造情绪意境、体现绘画特性、构成影片风格、延伸与拓展主题的有力的艺术手段。

作为摄影师出身的导演张艺谋,色彩一直是他所关注的。对色彩的处理他往往不满足于对客观世界的简单摹写与还原,相反更强调色彩的象征性和主观表现力。本片的色彩以灰暗、阴沉、浅淡、浓重的冷色系为主,给人一种清冷、压抑之感。富有象征寓意的灯笼的大红与宅院的灰暗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总结起来,本片的颜色主要有黑色、红色、白色三种。

黑色:封闭的院落是黑森森的;最后四太太失宠时,他扯下的灯罩是黑色的;影片从头到尾都没看见过宅院主人的脸面,但他黑黑的身影却是无处不在的,就像黑暗势力操控着一切,人们无处可逃。

红色:灯笼是红色的,却让人感到窒息;夕阳西下那一抹黄红色,给人的却是凄凉、荒芜的感觉;在梅珊穿着红色戏服唱戏的段落里,红色象征着她对真正意义上的美好生活的渴望,但是这种渴望在充满着灰色和恐怖的大院里是那么的孤独和无助。这种红色只能是哀歌,是对泯灭人性的封建势力的无力反抗。

白色:寒冬腊月,白雪皑皑,陈家大院里,姨太太们的争风吃醋、钩心斗角愈演愈烈:二姨太的耳朵被剪破了,三姨太的被告发了,四姨太的假怀孕被识破了,丫鬟偷点灯笼的事给揭发了……大雪依旧下着,掩埋了一段段可悲的故事,但却掩埋不了人 们心头的凄凉和恐惧。丫鬟病死了,三姨太给绞死了,四姨太疯了,剩下二姨太在笑,不知道是冷笑还是苦笑。雪依然下着,老爷准备娶第五个姨太了……影片结局部分,四太太在雪地里发现三太太被人强行处死的尸体时,雪地里刺眼的白与巩俐身上的旗袍和太太们屋里浓重的橘红色布局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切的是是非非在铺天盖地的白雪中显得如此凄惨。

影片中,人物服饰色彩的运用也恰到好处。影片开始,首先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是年轻貌美、身穿灰蓝色朴素学生服装的颂莲。因为颂莲是大学生所以她有着一种特殊的气质,而且她还有内在的、反抗封建的思想,所以她的服装色彩鲜亮;二太太的衣服以黄色、深紫色为主,目的是刻画出她笑里藏刀的人物性格特点;三太太曾经是戏子,气质中不乏有些许的高傲,因此,她多以红色、淡紫色衣服为主;而大太太因为年龄较大,并且信仰佛教,所以她的服装都以灰暗、严肃的色彩为主;宅院中的下人,诸如提灯的、点灯的、灭灯的、封灯的、把三太太送人死屋的这些人的服饰一般都是深蓝色或者黑色系的。服饰的不同充分反映了陈家大院里各个人物的性格特点,同时也反映了当时的一种社会生活状况。除了随着时间、场合及季节的变化进行正常的更换外,人物的服饰也受人物的处境及情绪的影响而变换。比如,三太太在被陈家的打手捉回时,脚上是粉红拖鞋,身着白色内衣,在黑灰色的一群人的推拥下,最后被送住死屋,她仍是一身的白。黑色的恐怖让人无处可逃,白色的凄凉也让人不寒而栗。

二、人声、音响、音乐

1、关于人声。

人声是剧中人物交流的主要手段。塑造个性鲜明、血肉丰满的艺术形象不仅需要性格化的动作,而且还要有性格化的语言。

本片的人物对白没有出现任何失真现象,清晰的对白很好地表现出了演员们比较有特色的嗓音与性格。

尽管故事里的老爷一直没有出现正脸,但是他苍老的声音却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那种从背后发出指令的威慑力,虽然看不见,却无处不在。影片没有过多声音重叠的场景,也没有任何后期添加的音效。

2、关于音响。

音响可以分为写实的和非写实的两种。写实的是指有声源的音响,如本片中的锣鼓声、笛声、木槌捶脚声、鸟叫声等。影片中夸张的音响效果,给观众一种逝者如斯、人生如梦的感觉。运用好音响不但能增强影片的逼真性、现场感,而且可以起到烘托环境气氛、渲染人物情绪、描写人物内心世界和刻画人物形象等重要作用。

那每个院子都听得见的木槌捶脚声,原本是枯燥乏味的,但却因了争斗而显得有声有色。萦绕四院的锤脚声,急迫而诡异,像是声声敲在观众的心上。

那悠扬的笛声,听起来是那样的凄凉和悲惨。

那穿插其中的一些虚无缥缈的京剧唱段和锣鼓声,是那样具有空间感和爆发力,对营造气氛和突出主题都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3、关于音乐。

音乐在影片中具有剧作作用,并且产生戏剧性的效果。

本片音乐以京剧曲调贯穿始终。随片头字幕开始的音乐,一方面让人联想到封建传统思想,一方面预示着一场好戏的开演,表明了整个影片的总的基调和情绪。

梅珊的几个唱段,或勾起对往昔的追忆,或反映现实的悲凉,无不表现得淋漓尽致。围绕颂莲和雁儿的那段女声合唱,很简单的京昆调子,速度越来越快,然后戛然而止,配合着无法避免的悲剧,音乐的渲染是那样恰当。甚至到了故事结尾,突然又响起她的清唱,缥缈的歌声带有些许恐怖气氛,是鬼魂的恐怖,又是旧社会黑暗势力的恐怖。

三、镜头语言

用均衡构图表现压抑呆板的大院生活,用俯瞰角度拍摄表现人的那种渺小和孤独,以静态为主讲求方正对称,中规中矩,这是本片总的镜头语言规则。

拍摄大院的全景镜头,是同一角度同一景别,这一经典镜头很好地表现了“压抑”这一主题。拍摄颂莲卧室的镜头,也是同一角度同一景别。

再比如拍摄人的时候,总是把人放在正中间,拍摄其他景物也是直来直去,缺少变化与动感,过于呆板,死气沉沉。

大量采用主观视觉镜头,近景和远景的突兀交替使用,夸张的对比手法也被反复使用。

影片结尾,在这个大院里发生一系列事情后,镜头又一次回到俯瞰整个大院的全景镜头,传达出的是那种压抑、扭曲和不自由的心灵呐喊。

四、场面调度

场面调度总是在人、景、物的三度空间中进行的。

本片从头到尾基本上都是在一个充满了传统意味的封闭式的大院里拍摄的。导演很会利用和把握空间,片中多次正面拍摄到大院门口的古篆字碑,而这古碑容易让人联想到封建传统的思想。例如影片开始,颂莲站在篆字碑前,这意味着她的命运要被这些古老传统堆砌出的监狱囚禁终生;再例如后来多次拍摄到管家站在院子里高声宣布今天哪院点灯,让观众深切感受到一股无可征服的黑暗势力所在。

片中,导演把重要的视觉因素完全置于画面之外,或者虽然出现在画中,却不给以正面的表现,具有较强的象征性和寓意性。阴森森的大院里,老爷这个人物形象,一直没有出现正脸,而颂莲的继母根本就没有在画面中出现,但他们的影响似乎无处不在,使人感到莫名的窒息。还有,导演有意安排三太太梅珊到房顶上唱戏这个调度也非常巧妙,因为在那里,天高地阔,自己的心情可以得到自由的放飞,哪怕它是暂时的;同时在她唱戏的地方有个死人屋,这是一种隐喻,对于她来说,在某种意义上,只有死亡才能使一切真正地得以解脱。

总之,各种视听元素的综合运用,使《大红灯笼高高挂》这部影片在规定题材和主题的创造中具有强烈的自我表现力,也产生了强烈的震撼力和艺术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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