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式怀旧 第2期

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给其国民最大的福利莫过于让人们在怀旧时有足够长的时间跨度。中国有5000年的历史供创作者们怀念或穿越；英国人则尤其喜欢沉浸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乔治时代、爱德华时代与维多利亚时代，小说《简？爱》和《傲慢与偏见》简直就是现成的供现代英国人怀旧的电影或电视剧剧本，实际上它们也被影视剧改编了无数次。美国人在这方面吃了大亏，区区几百年的历史，田园牧歌似的时代虽然也存在过，却被一部《飘》写尽了，再去怀念令人感到乏味。无奈之下，当今美国的影视作品要么是活在当下，要么只好畅想未来。现代人生活紧凑，所以在美剧《24小时》中，杰克？鲍尔必须在一天之内拯救美国，美国电影《星球大战》、《阿凡达》都是天马行空，不会有人去考证它们的时代背景。

2007年首映，至今已到第五季的电视剧《广告狂人》算是美剧中的异类，把背景设在了距今半个世纪的纽约。饱受经济衰退折磨和恐怖主义困扰的现代美国人在这部电视剧中可以发现一个令他们无限怀念的经济发展的黄金时代，这也正是令美国人开始怀旧的最好理由。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广告业开始在纽约蓬勃发展，逐渐成为美国最赚钱的行业之一。《广告狂人》围绕着主角，广告创意天才唐？德雷柏的生活，讲述了当时纽约麦迪逊大道一家虚构的斯特灵？库珀广告公司和随后SCDP广告公司在激烈竞争中发展的故事。广告公司一方面在外需要拉拢客户，提防竞争对手的明枪暗箭，另一方面内部人士斗争又十分激烈，俨然是美国版的宫廷戏。主角唐？德雷柏出身贫寒，他的母亲是一个，因难产去世，小唐？德雷柏在少年尝尽人间苦涩，童年的阴影也一直让他感到困扰和自卑。转机却出现在朝鲜战场，他在受重伤之后冒用一个死者的身份回国，之后改名换姓便开始了广告狂人的生涯，逐渐依靠出色的才华成为了公司的支柱。广告公司中既有雄心勃勃的富家子弟，也有出自贫寒家庭无依无靠受尽嘲笑的单身女孩，他们的目标都只有一个——帮助客户卖出产品，无论是香烟还是百事可乐。

《广告狂人》在一个相对单一的环境中讲述一个浓缩版的美国梦，麦迪逊大道上的商业精英们看上去无所不能：从航空公司到百货大楼，甚至包括希尔顿酒店的广告，广告狂人们通过无处不在的商业宣传告诉人们该怎么花钱；他们甚至介入到了尼克松和肯尼迪的总统选举，向美国人推销总统候选人。《广告狂人》中美国式的怀旧难免让人感到一些戏剧色彩，办公室职员们用着模样笨拙的IBM打字机，却称之为“最新科技”，没有黑莓手机可用的商业精英们试图让人们保留发送电报的习惯。尽管未必有很多观众对于半个世纪以前的生活还有清晰的记忆，但是在电视剧中20世纪60年代的生活环境毫无疑问可以勾起观众的旧日情愫，人们总是倾向于认为以前的生活相比现在更富有诗意。

白日里的利益至上与夜晚的纸醉金迷就是广告狂人们的生活。相比于其他美剧，《广告狂人》情节推进的节奏慢得出奇。从2007年上映的第一季开始到2012年上演的第五季（每季13集），唐？德雷柏花了足足两季多才和妻子贝蒂离婚，总共才跳槽了一次——同样的时间杰克？鲍尔在《24小时》中已经挽救美国好几次了。观众们追看此剧，历经五年多始终热情不减的原因显然不在于关心其中的商战，剧中对1960年代美国社会横断面的描写细致入微，虽然与现代美国已经大不相同，但是如今美国社会的种种方面似乎都能在半个世纪前找到根源。

在剧中，半个世纪之前的美国生活与现代的生活方式似是而非。乔？哈姆饰演的唐？德雷柏气质古典优雅，简直是广告界的007，他一个人的魅力就足以吸引大部分观众。他不用手枪，手里总是夹着一根香烟，从早到晚都在喝威士忌，工作中他总是充满灵感，女性又总是扑向他，一点都不在乎他已婚，又是三个孩子的父亲。观众们盯着他的衬衣款式，研究他的西装面料，数着他的外套有几颗扣子。剧中他的前妻贝蒂的束腰长裙显得同样优雅从容，让这种旧式穿衣风格在2010年又流行了一阵。老式家具和汽车虽然不再流行，却让画面变得真实从容。

剧作者马修？维纳的雄心显然不止于此，夹在韩战和越战的缝隙中，当时的美国正处在一个各种社会运动风起云涌的大时代。尽管纽约的商业精英们耽于赚钱享乐，却不可能对周遭的社会变故无所察觉。《广告狂人》描绘一个相对封闭的纽约中上层商业社会，但同时剧作者又在竭力突破自身的限制，试图展现出更广阔的美国社会各个层面。虽然剧中主角大多都是欧洲裔白人，但犹太人开始逐渐赢得更多的财富和更高的社会地位；在前几季中黑人要么是低眉顺眼地在摩天大楼里开电梯，要么则是在白人家庭中做保姆，可是收音机里开始出现马丁？路德？金的演讲《我有一个梦想》，在最新上映的第五季中，广告狂人们中多了一个犹太人同事，唐？德雷柏则第一次有了黑人秘书。

《广告狂人》不仅想要展现当时美国社会的各个层面，也难说没有“借古讽今”的意图。剧中人物无论男女，多数嗜好烟酒，开会时永远烟雾缭绕，办公室里则摆满了酒瓶，这场景当然会让现代观众感到难以接受，但这又何尝不是当今美国社会的景象？把场景设在半个世纪以前，一些“政治不正确”的场景或许会让观众感怀，剧中大多数女性的梦想仍然是做一个家庭主妇，白人男性仍然习惯于对有色人种颐指气使；男女比比皆是，根本不需要考虑对方是否已经结婚——这在如今被主导的，宣扬以家庭观念为核心的美国影视中并不多见，但是现代美国人显然对这些场景毫不陌生。

作为连续四年艾美奖剧情类最佳电视剧奖的得主，《广告狂人》看似平淡无奇，但它以精致的场景和对于半个世纪前美国社会怀旧式的挖掘吸引观众。2012年3月，第五季已经开始上映。中国观众体会美国式怀旧，似乎隔了一层，但在另外一方面，半个世纪以前等级森严，充满着偏见与歧视，盲目地追求性自由，没有底线，只看重金钱与性的美国社会，与当今的中国社会又何其相似，只是当今中国没有剧中展现的，哪怕是虚假的优雅。

（摘自《商业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