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精神 第4期

时间:2022-02-14 11:05:50

自元代开始,中国文学出现了少量悲剧作品,在市民文化崛起的大背景中出现了《窦娥冤》等悲剧。在第三折中窦娥在法场典刑前立下三桩誓愿:血溅白练、六月飞雪、亢旱三年。普遍认为这是一种浪漫主义的写法,也有部分观点认为这一折宣扬了宗教迷信。笔者认为:这一折集中体现了一种契约精神,即“窦娥与天地鬼神所订立的契约”。

一、在《窦娥冤》中,人物关系很大程度上是商业关系解释了契约关系存在的合理性:窦秀才欠蔡婆婆本利计四十两银子,才将女儿许配给蔡家;赛卢医借蔡婆婆二十四两银子,企图赖账,遂动了杀机;然后才有了张驴儿父子救人和逼婚等情节。倘若剧情全由商业关系推动,那么,按契约办事的准则就注定了不会有窦娥之冤。窦娥之冤来自落后的司法制度:没有公民参与审判,缺乏受公民监督的审判程序,是非皆由一人判定。对于这种不公正,屈打成招后的窦娥进行了勇敢的诘问: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错看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这种对天地的诘问空前大胆。它将最高权威放在被审判的位置。窦娥之所以具有反抗的勇气,是因为作者为她(或为自己)设定了一个朴素的智慧观:敬畏生命!天、地、人都应以此为准则。窦娥是个有智慧的女人,她的指斥更加符合商业气息愈发浓厚的元代商业社会,而商业社会非常重视契约的价值,按照契约的精神,天地鬼神皆要受这一准则的约束,在这一点上很类似《圣经》中先知摩西接受“十戒”时与上帝订约,即人、神要遵循一定的“规范’。那么,诘问后的窦娥与鬼神订立契约就符合了作者的写作设定,且这种写法与戏剧演出时要考虑的社会环境是相符的,与明朝更加浓厚的的商业契约气息类似,在《金瓶梅》、《西游记》等作品中多有描述,本文不再赘述。

若这种推想合理,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理解第四折的内容。第四折中窦娥化为鬼魂申冤诉屈最终使冤情得以昭雪,换一种思维,实际上是立约后窦娥灵魂得以继续存在,鬼神体现了其最高权威和力量──敬畏生命的理性得以施展,无边的力量最终还是代表了正义,天地以一种“非人间的形式”“分了好歹”,这也是所有心怀善念、敬畏生命的人的美好祝愿了,作者以这种方式展示了人的心灵之光,绝不是一个浪漫主义可言的,也绝非简单的宗教迷信可以解释的,这是理性的胜利,是智慧的胜利,是庶民的胜利,也是高位者的胜利。这也是商业社会普遍奉行的基本准则。

二、三桩誓愿间的逻辑关系决定了契约关系存在的正确性:三桩誓愿间看似没有必然的联系,但从剧本的连贯性及人的思维特点来观察,誓愿间必定会有逻辑相干性。单纯从三桩誓愿出发,后两桩誓愿的惨烈程度明显超越了第一桩誓愿。可以推想的是:丈二白练挂在旗枪上,一腔热血全部飞在白练上 ,这种超越物理学定律的现象从简单的层面来说是迷信,但从契约的角度就很合理,这种方式很像文书操作中的“白纸黑字”,肉体生命的最后关头窦娥是清醒理智的,她以一腔精血生生抛洒完成立约的第一步,这一假定至关重要,若此假定正确,第二桩誓愿就顺理成章了,“六月飞霜”的结果是“免着我尸骸现” ,按照常规的理解,生命已逝,肉体挂碍已无关紧要,但窦娥要这样的结果仅仅是说明自己确实冤屈吗?要让皑皑白雪在酷暑六月奇迹般的发生,史上已有,在此处不算稀奇,作为伟大的戏剧家,关汉卿若因循守旧,照搬前例那本折也平淡无味了。故而,笔者有下一层推想: 之所以要掩盖尸骸,是否有更深的暗示意呢?若第一桩誓愿是窦娥与天地鬼神立约,那么尸骸被掩盖就意味着窦娥将会以一种新的生命形式出现在人间――魂灵不灭,这也为第四折的窦娥魂魄的公堂出场埋下了伏笔。 若第二桩誓愿的推想成立,第三桩誓愿“亢旱三年”也就有了依据: 并不新鲜的“六月飞雪”会很快被人遗忘,那惨烈至极的“亢旱三年”一定会被记入县志,为第四折窦天章重审该案打下舆论基础。如窦娥所言“不知皇天也肯从人愿”“如今轮到你山阳县” ,虽然这一誓愿伤害无辜百姓,三年的时间也可能长了些,但纵观第三折,窦娥游法场时,除蔡婆外,更无一人为可怜的窦娥表示哪怕一丁点微薄的安慰之意,那么这个冰冷的人世对窦娥这个临死孤女也不会有什么牵挂了。再者,第三桩誓愿若应验至少已经是窦娥身首异处之后了,契约的执行方应该是天地鬼神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以天地的视角而论,一个小小的山阳县、微不足道的三年时间跨度无非是“蜉蝣”罢了。无论从窦娥还是从鬼神的角度,都可以洗刷窦娥之冤,亦可以展示鬼神的“浩大”,这更像一个契约――人愿与神力的综合展示。 故而,三桩誓愿是有逻辑联系的,构成了一个推理链条。

三、主人公现象的再塑造说明了契约关系存在的必要性:窦娥虽是个弱女子却有反抗意识,这是一般的认识,主要依据是窦娥的指斥天地。但依上文的推断,窦娥还兼具智慧,这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简单女子了。中国文学史上,有多个感人至深的女子现象被塑造,窦娥已经拥有较强的个体意识了,这个“悲剧人物”最终还得依靠父亲窦天章这样的“清官”来主持公道,沿着历史的轨迹,《红楼梦》、《聊斋志异》中那些类似“悲剧英雄”般的女子现象显得更为立体,这主要是个体意识的持续增强所至,卑微如袭人也强调人皆有自由之身,家境日下的史湘云更是豪爽可爱,乃至“笑弯秋月、晕羞朝霞”的婴宁均给人洒脱之感,可是她们身上却少了窦娥的决绝和智慧。这或许是生命在极端情况下的自我释放,如黛玉葬花的凄楚及闻知宝玉婚配时的“焚诗”,令人唏嘘不已。

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像窦娥一般在悲愤之余拥有如斯的智慧、如此地飒爽英姿呢?张驴儿父亲意外死亡后,面对张驴儿的利诱和婆婆的屈服劝解,窦娥选择了“我一马难将两鞍鞴”;在法场,窦娥高歌“浮云为我阴,悲风为我旋,三桩誓愿明题遍”;公堂之上,,窦娥愤然唱出“呀!这的是衙门从古向南开,就中无个不怨哉”,如此的窦娥,确实配得起天地鬼神的敬重,确实可以感天动地,确实可以订立契约!三桩誓愿,掷地有声,订约之举,彰显其智!彰显其烈!

契约精神是西方文明社会的主流精神,“契约”词源于拉丁文,在拉丁文中的原义为交易,其本质是一种契约自由的理念。所谓契约精神是指存在于商品经济社会,而由此派生的契约关系与内在的原则,是一种自由、平等、守信的精神。关汉卿利用如椽的笔塑造了一个古今传诵的窦娥形象,在第三折中用了“人间”的形式──契约──创造了“非人间”的“神迹”,虽然并不是旷古烁今的惟一首创,却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关键原因在于作者精巧地安排了这三桩誓愿,绝非大男子那种“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宿命论,也非弱小女子的“哀怨叹息”,这是一种精神,一种与天地并列的“契约”精神,一种闪耀着理性光芒的“敬畏生命”这一朴素法则下的人文主义精神,一种与时俱进的警示世人的精神,所以不能简单地用宗教迷信和浪漫主义的说法来为其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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