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现在的时光

校园里特有的一种焦虑

现实的挑战和内心的理想该如何面对？这已经成为几乎每一所高校、每一个学生，从大一开始到大四都会有的共同焦虑。我个人认为，这是目前中国处于整个折返点或者一个特殊时代下折射到校园里特有的一种焦虑，并不只是大学校园里有，社会上的每个行业里也都有。我期待再过十年，或者说更长一点的时间，大学校园里可以更心平气和，大家可以更享受大学校园这几年的时光，但是现在几乎不能。

青年问题集中表现在这几个方面。第一，现实的压力要比过去更明显。比如以蜗居为代表的住房压力，以蚁族为代表的北漂一族，我只是用它做代表，并不是一定在北京漂的就是北漂。还有以《潜伏》这样的电视剧体现的职场焦虑等等。第二，机会不如以往了。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机会不再像50、60后，甚至部分70后那样，随时可见。大家觉得好像很痛苦，这是时代进步的必然结果。第三，青年的心理问题。宅男宅女、剩男剩女，形成了年轻人的心理冲突，这种心理冲突如果不能得到合理和合适的舒缓，将会演变成为社会巨大的冲突。从西亚到北非所发生的一些局面的动荡，跟所在国家青年人的高失业率有很大关系。北非很多国家的冲突最初来自于年轻人的绝望，当然这一点中国远远没有到达，比如有些北非国家，青年人的失业率高达30%~40%，中国远远没有。第四，关于农民工的城乡冲突问题。60、50、70后打工的时候，他们的全部梦想不是为了自我实现，而是为了改变家庭的境遇。他们什么样的压力都能忍，什么样的艰苦条件都能扛，因为他们的身后永远有年迈的父母，成长的弟弟妹妹。80后和90后从小在现代的互联网环境中长大，县城里的网吧比大城市里更凶猛，很多孩子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拥有一种更宽松的、被纵容的东西。现在去一些小的县城和镇，网吧和孩子的发型，要比大学里更现代化。80后90后，背负的更多是自我的实现。而自我的实现中，一旦遇到了现实的巨大压力和冲突，他们能忍的幅度很小，出现问题的概率更高。

这是我理解和关注的青年问题，接下来，我要换个角度和大家谈这些问题。

不管是房价过高，还是北漂，还是职场的压力，还是机会成本的增高，机会不像过去那么多，该怎么看待这代青春所面临的压力与挑战？我的概念历来是几句话。第一句话，全社会一定要关爱年轻人，但不是用溺爱的方式。第二句话，没有一代青春是容易的，你们的痛苦在我看来是带着羡慕的同情。相比之下，你们青春的不容易，其实已经是进步中的不容易。第三句话，如果青春那么顺当，没有任何的奋斗和挣扎，没有那么多的痛苦、眼泪以及理想甚至破灭，青春还能叫青春吗？如果青春不是为了让将来回忆当中，充满了各种各样跌宕起伏的色彩的话，回忆有什么意义？如果青春没有经历过绝望和希望的交织的话，青春在人生中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就是换个角度的三句话，为什么这么说呢？社会要去关爱你们，但是不是溺爱，房价过高、北漂等等问题，都要通过各种各样的层面解决。但是反过来，中国能够解决所有的年轻人在30岁之前买房的梦想吗？我告诉大家，门儿都没有。

青春太过顺畅没有意思

有很多的年轻人跟我说，现在的社会不良现象都是凭父亲，有关系，看相貌等等。我就说了，凭父亲，起码还得有父亲。我8岁的时候，父亲去世。母亲一个人带大我们哥俩。我们在内蒙古偏远的地方长大，离苏联最近。我在北京没有一个亲戚，我没有因为自己的工作送过一回礼，我不也走到了今天吗？我知道社会上有很多不良的现象，我告诉你，信那些该信的东西，因为它能改变你。如果你要信那些你没法不愤怒的事情，它只能害了你。所以信正直的道理。论相貌，你怎么也比我强，你不能看顺眼了，现在觉得我很好看。所以反过来说，我为我经历过这样的青春而感到骄傲，它也能让我今天面对任何事的时候心平气和。

大家讨论，要不要逃离北上广。你有机会就留在这儿，甚至可以去纽约、伦敦，没有机会死守在这儿没有意义。

我想说，当年我们想留在北京都不可能，因为没有全国粮票。那时候，没有全国粮票，想到外地“漂”着是不可能的。我的很多同学是30岁以后，背井离乡，放弃家里温暖的被窝和孩子关切的目光到北京来闯荡和流浪的。现在，年轻人毕业了就可以在北京闯，当然有很多抱怨，每天坐地铁、成为蚁族等等。实习的时候，我在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离城里很远。那时候没有地铁，我为了不挤公共汽车，早上五点多钟，赶老师的班车去广播电台实习，我经常上了车就睡着，然后车一停就下去。有一天，班车莫名其妙地中途停了一站，我看也没看就下去了，等车走了，我才发现没有到目的地。那一天，我悲从中来，比你们今天要绝望得多。但是，我都走过来了。

没有一代青春是容易的。

青春太过顺畅没有意思，青春如果没有了奋斗，没有了挣扎，没有了希望，没有了绝望，还叫什么青春？我告诉各位，青春是一生当中最迷盲、焦虑，充斥着绝望、挑战的时候，但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说青春美好呢？我告诉你，说青春美好的人，全部是在回忆的时候下的定义，正在经历的人，没有几个人说青春美好，除非你喊空洞的口号。在座的各位，你的青春此时此刻过得容易吗？我跟很多大学的弟弟妹妹聊在一起，我们经常同学聚会，但是青春最美好的，就是充满着所有的希望、绝望。天空有太阳的时候，你都觉得天昏地暗，因为心情不好；有的时候下着大雨，你只想穿着背心到大雨中狂奔，因为你很开心。这就是青春。

越注重过程，结局越有可能不错

我回内蒙古老家，在学校做讲座，有个坐在最后一排的同学问我：“白老师，你坐在主席台，我在最后一排，我什么时候才能到你那个位置呢？”我说：“老弟，角度不同，在我的位置上，你在第一排，你有无数条路可以走到这儿来，我再也找不到一条路可以走到你那儿去了。是我该羡慕你，还是你该羡慕我呢？”怎么样过你此时此刻的青春？

史铁生是我非常尊敬的一位老大哥，2011年的12月31日，离他的60岁还有几个小时，他走了。他曾经有这样一段话，当四肢健全的时候，可以随地奔跑的时候，抱怨周围的环境如何的糟糕，突然瘫痪了，坐在了轮椅上。坐在轮椅上的时候，抱怨自己怎么坐在了轮椅上，不能行动了，怀念当初行走、可以奔跑的日子，他才知道那个时候多么的阳光灿烂。又过了几年，坐不踏实了，长褥疮，各种各样的问题开始出现，突然开始怀念前两年可以安稳地坐在轮椅上的时光，那么的不痛苦，那么的风清日朗。又过了几年，尿毒症，开始怀念当初有褥疮，但是依然可以坐在轮椅上的时光。又过一些年，要透析了，不断的透析，一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还是怀念刚尿毒症的那会儿时光。所以，史铁生说，生命中永远有一个“更”。为什么不去珍惜呢？上着大学，为了未来忧虑，失去了美好的四年，值得吗？如果我们要为未来忧虑的话，你拥有一辈子的机会。你会为了你的未来，一辈子的忧虑吗？

爱你现在的时光，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较什么劲呢？未来的还没有来，你焦虑什么？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恐惧吗？真正的恐惧不是血肉横飞的画面，是调动你的想象力，把自己吓着了。人生对未来的恐惧就是如此，都是自己的想象把自己吓着了。有科学家调查发现，你所忧虑的事情，只有10%最后变成了现实。这个数据给了我很大的启示，你付出了百分之百的忧虑，其中有90%是瞎耽误工夫，明天的事交给明天。

生命中有一个很奇妙的逻辑，如果你真的过好了每一天，明天还不错。如果你安安稳稳地做好大一学生应该做的事情，你的大四应该不错。可是，如果你大一就开始做大四的事情，我想告诉你，你的大五会很糟糕。

我做制片人的时候，就看到有些孩子通过找关系来实习，我天天觉得心神不宁，因为我觉得我用了童工。我问来实习的学生，大几？他说大一。我说，你大一就实习了？他说，早实习可以早了解这个工作。我说：“不管你找了多大的官，从明天开始，我这个栏目不接受你，请你回学校做一个大一的学生。”很多事情我只有建议权，比如：做好你大一大二应该做的事情，结交更多的朋友，舒缓高考带来的压力。二年级的时候，尝试做一些公共事务，做做外联，当当志愿者。大三下半学期，可以做一些和未来工作衔接的东西，大四的时候，为工作、论文冲刺。

另外，我看到很多同学选择到校外租房子住，也许有很多原因，但是我要说，起码在我度过的四十多年的时光中，我最开心的就是大学四年里拥有集体的友情，那是你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机会拥有的东西。我们班现在已经从友情变成了亲情，我们整个年级聚会的时候，大家都热泪盈眶。这份感情错过了，你一生都无法找回来。

在青春的校园时光怎么过？不计后果地过！但是，请注意，我说的不计后果，是在法律、各种限制条件内，别那么功利地计后果，为了后果而过。

如果我们的大学生涯非常功利的话，你反而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我从功利的角度告诉你，你越在乎过程，你越拥有一个完满的过程，你的结局越有可能不错。

（文章是白岩松在重庆大学的演讲整理，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