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2-06 10:46:02
一
“殿下你说，为什么会流传下来这样的风俗?酿酒、做醋、做酱都讲究要用三伏天储存的雨水和井水是什么道理?”
“啊?”李琅琊从一只白瓷大瓮前抬起头来，无辜地张着两只手，从指尖到手肘都沾满了淡绿芳香的浓稠液体。
他习惯地抚抚额头，在白晰肌肤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青痕，眼神困惑。“突然问这个，我也不清楚啊……你知道岁时农事这些可不是我的专长，只知道历书上就是这么写的。”
“真是四体不勤又不求甚解的读书人啊……”安碧城笑嘻嘻地走到大瓮前，拿起小木勺舀了一点内容物在舌尖一沾——立刻连眉眼都皱成了一团。“……酸!酸!酸!实在够劲道!虽然你是第一次做这个，可是下手很准嘛!”
“咦?这么说我生平第一次酿梅子酱成功了?”李琅琊松了口气。也一下子眉开眼笑。“我生怕不小心糟蹋了你辛苦收集的伏天水呢～”
“这也是我没有叫端华大人来帮忙的原因——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会打破我的缸……我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他失足滑倒浑身沾满梅子酱的模样!”
“那个，我觉得你对端华有偏见，他虽然看起来是有点……但其实没有那么笨嘛，人家毕竟是要有好身手才能被挑选出来的金吾卫……”李琅琊一边擦手一边试图辩解，波斯人却开始快乐地眼神放空。“……嗯，我们还是来说说伏天水的事吧!”
“据我的推测是这样的——三伏天的阳光最猛烈无忌，在它照射薰蒸之下，所有毒虫污秽都没法在水里存活，所以这时的水最洁净也最正气充沛，做出来的酒醋食物才会经年不坏，殿下你说是不是?”
“你说是怎样就是怎样啦……”李琅琊嘟嘟哝哝地表示放弃。“总之只要我们的‘水精阁夏之滋味秘制梅子酱’制作成功，叫端华来试吃就好了，这个使命他一定能不负众望……”
安碧城也束起头发挽起衣袖，从后院仓房捧出了一个密封双耳青瓷罐，用只木勺把其中酒香扑鼻的糊状物放进梅子酱中略加搅拌。“太心急了——刚刚把梅子碎和蜂蜜盐水揉匀，接下来还要加豆蔻、檀香这些药料，再等酒曲好好发酵，过七天再开坛调整一下甜度……”
波斯人忽然停住动作，疑惑地抬起了头——水精阁的院墙之外，街市之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阵喧哗，杂沓的人声呼喊着：“东边延寿坊!烧起来了!”接着就是人群喧嚷跑过的脚步声、搬动器皿的碰撞声。
两人打开后院门时，小巷街道上还留着大片大片的水迹，显然是刚才的救火人群忙乱中泼溅而出。还看不见火头，但东边延寿坊所在的方位已升起了灰黑的烟雾，像有人在夏日青空随手涂抹了不谐调的墨色。
安碧城的金色眉峰蹙得更深了：“难道又有街坊失火了?还不到半个月，西市已经出了五六场火灾，真是出奇作怪!”
李琅琊也小吃一惊：“今年雨水少，伏天里又热又燥，容易失火倒是情有可原，可这次数也太多了点吧?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因为都像今天一样，起火之初就被人发现……所以很快被扑灭了，没什么伤亡损失啊。”波斯人倒是从容镇定，嗅着空气中渐渐飘移而来的焦糊烟火味儿皱了皱鼻子。“我奇怪的是，难道西市的街坊邻居突然都在这半个月里变得粗心大意，怎么也没办法小心防火?”
二
正如波斯人所言，延寿坊的火势显然很快得到了控制，夹杂着火星的烟雾渐渐消散淡去，开始有带着乘水器皿的人三三两两踱了回来。
安碧城正要关院门又转过身来，扬声向人打听：“这次是哪家失火了?没出什么大事吧?”
“就是街东头的乔家糕饼铺啊，不知怎么火就蹿上了房梁!幸好人没伤着，只是可惜了刚出炉的点心呢……”答话的街坊点点头走远了，安碧城倒是轻轻叹了口气：“那还真是有点可惜……”
“咦?你们站在街上干嘛?不是说要做冰镇梅子酱吗?”元气充沛的声音突然闯进午后的慵懒空气，鲜艳红发的高挑人影晃晃荡荡转进了后巷。
“端华你来啦……”李琅琊忽然停住话头左右打量着端华。“……你这是怎么了?”
难怪他有此一问——端华公子此时的形象堪称狼狈，头发乱蓬蓬的像团铁锈红的茅草，脸上横七竖八全是黑灰印子，身上的绫罗衣衫也没好到哪儿去，水淋淋的袖子卷到手肘，袍襟干脆缺了一大块儿。
“一看就知道啦～”端华豪迈地一抹脸，这下连五官都看不清了……
“刚才我去救火了!”
“乔家饼铺?”
“对啊!我想着要来水精阁聚餐，就去搞些点心嘛，谁知道正碰上火灾，当然出把力帮忙啦，诸位放心，有我奋不顾身指挥得当，火没两下就扑灭了，只可惜点心全都糟蹋了，那可是每天下午限量发售的水晶饼……”
波斯人一下子垮下了脸——“是、是那款最新的乌梅松子水晶饼吗?饼皮用蔷薇花汁染色，五天才做一次，一次只做三十只的那个?!”
端华沉痛地点了点头，随即和安碧城一起捧着心口发出长长的哀叹——“又要等五天了，我们可怎么办?!”
“你们是少女吗?!不要在这些奇怪的细节上结为知己!”李琅琊终于看不下去，发出了无力的抗议，而对面的金毛与红毛还沉浸在痛惜的口水中不可自拔……
直到另一个声音加入了哀悼小合唱：“他家的兰花酥和石蜜饼也是名品啊!虽然没有乌梅松子水晶饼那么华丽，但那种朴实无华又不会过甜的蜜糖口味最打动人了……”
安碧城和李琅琊这才看到端华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式样简单的圆领蓝染罗袍飘飘洒洒，带点凉爽的雨意。细弯弯的一对笑眼，额发没有妥贴梳好，而是颇为可爱地乱垂在额前，让这清秀男子看起来很有些稚气。他一边评点着食物一边左瞟右瞟，像对这深巷里隐藏的华丽店铺颇感好奇。
“……阁下又是哪位啊?”安碧城也吓了一跳。端华则大大咧咧地一笑：“是我带来的朋友，在乔家救火时遇到的，一起来吃杯茶嘛……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我说过一遍的，您好像忘了……”年轻人的双手揣在袖中，笑得软绵绵：“张蓬莱就是小弟……”
三
端华客代主职，一路把名为“张蓬莱”的斯文青年引进了后堂，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土一边解释着：“火是从灶间烧起来的，我冲进乔家饼铺的时候，人已经都跑出来了，只有这位蓬莱公子反而闷着头往里冲。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想去抢救出炉的点心……我让他躲开一点别碍事，结果你们猜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