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部辞书(上)

时间:2022-02-04 05:16:02

汉代先后出现四部重要的语言学著作,即《尔雅》《方言》《说文解字》和《释名》。这四部书不仅是中国古代语言学中形成最早、流传最悠久的著作,而且是我国早期传播学意义上的重要著作,为后世诠释学、字词典学、文字学、词汇学等方面的研究,作了奠基和开路的工作,影响十分深远。

一、第一部同义词词典《尔雅》

汉代崇尚经学,“训诂”由此兴起。“训诂”就是对前人传下来的经典文籍中的古词语进行训释。汉代确立学官,讲授经义,并对经文的词句进行解释。《汉书・艺文志》说:“古文读应尔雅,故解古今语而可知也。”“尔”是近的意思,“雅”是正的意思。“读应尔雅”,就是在读古文时应该用当时的规范来解释。《尔雅》的书名正由此而来。但《尔雅》的作者,至今一直没有定论。

(一)《尔雅》的内容

《尔雅》按内容排列,共分19篇:释诂第一,释言第二,释训第三,释亲第四,释宫第五,释器第六,释乐第七,释天第八,释地第九,释丘第十,释山第十一,释水第十二,释草第十三,释木第十四,释虫第十五,释鱼第十六,释鸟第十七,释兽第十八,释畜第十九。所收词语和专用名词2091条,共4300多词语。其中《释诂》《释言》和《释训》三篇所收词语占了全书的一半。书中词语,除方言俗语词外,资料大多取自《易经》《诗经》《尚书》《国语》《论语》和“春秋三传”等。

《释诂》列举古人所常用的同义词,最后用一个通语来概括解释。如:

初、哉、首、基、肇、祖、元、胎、、落、权舆,始也。

林、、天、帝、皇、王、后、辟、公、侯,君也。

、吾、台、予、朕、身、甫、余、言,我也。

《释言》是用基本词解释常用词,一组收录几个词语。如:

还、复,返也。

告、谒,请也。

格、怀,来也。

贸、贾,市也。

《释训》主要解释描摹事物情状的词语(相当于现代的形容词)。如:

明明、斤斤,察也。

条条、秩秩,智也。

穆穆、肃肃,敬也。

诸诸、便便,辩也。

《尔雅》充分体现了工具书的作用。语言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因古今时变、地理差异,使一些出现在古代文献上的语词无法继续传播,这就需要有一个能适应时间变迁的词典。《尔雅》以今释古,使古代典籍延续了传播的生命力。所以,古代士人把《尔雅》也列入经典,称为“十三经”之一。

(二)《尔雅》的贡献

汉代曾把《尔雅》与《论语》《孟子》《孝经》等作为士人学习古代文献的基本书。郭璞在《尔雅序》中说:

夫《尔雅》者,所以通训诂之指归,叙诗人之兴吟,绝代之离词,辩同实而殊号者也。诚九流之津涉,六艺之钤键,学览者之潭奥,翰者之华苑也。若乃可以博物不惑,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莫近于《尔雅》。

这里指出《尔雅》是了解古今词义的参考书,记录古代诗歌吟咏的词语,采集了失传的一些语词,辨别同一事物的不同名称。确实是引导受传者研究百家学说和学习“六艺”的入门书,也是浏览古籍和整理文献的文化宝库。可以帮助人们解决博览万物时的困惑,增加人们辨认万物的知识。

在汉文帝时候,设置有《尔雅》博士。《尔雅》是古人读经书时的主要参考书,或者说是“五经之故训”,或者说是“以释六艺之旨”,都说明它是传播经学的工具书。同时,《尔雅》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称之为中国语文学的萌芽标志,它起着明确符号、阐释概念的作用。而且它实际实现着符号系统的语码转换,也对后世辞书的编纂起着启导作用。

(三)《尔雅》的体例及其思想

《尔雅》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分类综合词典,成书于战国时期,在世界语言学史上也可称是这类词典中最早的。古印度《长寿字库》类似我国的《尔雅》,它成书在公元2世纪,比《尔雅》晚了几百年。《尔雅》的收词,除了语文性的词语外,还有不少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和工艺科学的词语,长期以来受到人们的重视。关于《尔雅》的体例及其传播思想,试看《释天》的内涵。

《释天》以“天”为中心,共叙述了11个方面的内容,所用语词比较细致,所释词语的含义均交代得仔细清楚,后来由于时过境迁,这些词或存或废,有增有减,被淘汰或替换掉的也不少。

1.释“天”

“天”是《尔雅・释天》的中心。“穹、苍苍,天也。”在《尔雅》的时代,人们认为“天形穹隆其色苍苍”。将“天”称为“穹隆”或者“苍苍”,显示了我们祖先对“天”的原始认识。

2.释“四时”

“春为苍天,夏为昊天,秋为天,冬为上天。”这是以天色的变化来命名四时。又“春为青阳,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这是以气候的变化来命名四时。“春为发生,夏为长嬴,秋为收成,冬为安宁。”这又是以作物的生长和农事来命名四时。说明古人早已注意到春夏秋冬的时节变化与人们生活的关系。

3.释“岁名”

古代“载”或“岁”都表示“年”;“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载。”时代变了,岁名也要改变,《白虎通》说:“所以变易民心,革其耳目,以则化也。然则岁名变易,理亦同此。”说明了名随时移的语言规则。《尔雅》又记以“干”和“支”的符号来表示年、月、日的顺序,周而复始。至今我国的农历仍保留着这种记录农事的方法。

4.释“风雨”

各种自然现象在此得到了充分的关照,被先人命以不同的名称。“风”竟有11种不同的称谓:“南风谓之凯风。东风谓之谷风。北风谓之凉风。西风谓之泰风。焚轮谓之颓风。扶摇谓之飙。风与火为。迥风为飘。日出而风为暴。风而雨土为霾。阴而风为。”云、雨、雪、雷、雾、虹也都有特定的命名。现在虽然大多数都被废弃,但它们反映了先人对自然现象的细致观察。

5.释“祭名”

祭祀对于先民们是非常重要的一项人神互动。《释天》中,“祭”分四时,在春夏秋冬各有其称,“祭”的内容包括天、地、山、川、星、风等自然物态,还有“师祭”“马祭”“大祭”“又祭”之分。不同的朝代对“祭”也有不同的称谓,例如“周曰绎,商曰彤,夏曰复胙”。

通过以上解读,可以感知,《尔雅》不仅仅是一部词典,它更蕴含着深厚广博的原始传统文化。大约在距今七八千年的古代,华夏先民在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进入农业文明。岁时和自然现象命名之众多,证明农耕民族对自然的依赖和特殊的眷恋,“尊天亲地”的思想一直流传至今。“祭名”之多,分类之细,充分体现了上古先民的自然崇拜,以及原始的观念。这种“天人合一”的自然观与“天命可畏”的宗教观是如何交融在一起,“执天命而用之”的人生都隐伏于《释天》的名称之中。

二、第一部地理语言学词典《方言》

《方言》全名为《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汉扬雄著。扬雄(公元前53年~公元18年)字子云,蜀郡成都人。《汉书・扬雄传》载:

雄,少而好学,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博览无所不见,为人简易佚荡;口吃不能剧谈,默而好深湛之思。清净亡(无)为,少耆(嗜)欲;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不修廉隅以激名于当世。家产不过十金,乏无儋石之储,晏如也。自有大度,非圣哲之书不好也;非其意,虽富贵不事也。顾尝好辞赋。

扬雄早年爱好辞赋,模仿司马相如《子虚》《上林》等赋,作《长杨赋》《甘泉赋》;后从儒学,以为“辞赋非贤人君子诗赋之正”,是“雕虫篆刻,壮夫不为”;转而研究哲学,仿《论语》作《法言》,仿《易经》作《太玄》。在语言学方面,仿《尔雅》体例,而别开途径,创著《方言》。又继《仓颉篇》编成《训纂篇》。扬雄多才多艺,在中国学术史和思想史上具有深远影响。

扬雄《方言》是我国方言学的第一部著作。应劭《风俗通》序说,周秦时代有一种制度,每年秋收以后农闲季节,就派一些使者,乘着轩车,摇着木铎,到各地农村去采集诗歌、民谣和方言。采集来的资料,由乡送到邑,由邑送到国,最后送呈天子。统治者借此了解风俗民情,达到“不出户牖,尽知天下”的目的。但是秦灭时,这类藏于朝廷秘府的资料,几乎全部散失。至汉又重新开始创导方言的采集,当时蜀郡人严君平“财有千言”,扬雄的老师林闾翁孺也有了整理方言的“梗概之法”,扬雄就在前人的基础上进行了汉代方言的调查。《刘歆与扬雄书》中说:

诏问三代周秦轩车使者,遒人使者,以岁八月巡路,求绝代语、僮谣、歌戏,欲颇得其最目。……今圣朝留心典诰,发精于殊语,欲以验考四方之事,不劳戎马高车之使,坐而俗;适子云攘意之秋也。

当时扬雄的《方言》尚未完稿,刘歆正在编纂《七略》,想一睹此书,但遭到了扬雄的拒绝。所以后来刘歆在依《七略》而成的《汉书・艺文志》和《扬雄传》中都没有提到《方言》这本书。

扬雄坚持调查方言27年,终于编成《方言》,但他始终没有拿出来。他在《答刘歆书》中记载了采集方言的情况:

故天下上计孝廉及内郡卫卒会者,雄常把三寸弱翰,赍油素四尺,以问其异语,归即以铅摘次之于椠,二十七岁于今矣。而语言或交错相反,方覆论思,详悉集之,燕(安)其疑。

扬雄还陈述了自己编著《方言》的目的,阐明了“语文功用”的传播思想:

不劳戎马高车,令人君坐帷幕之中,知绝遐异俗之语,典流于昆嗣,言列于汉籍,诚雄心所绝极,至精之所想遘也。

少而不以行立于乡里,长而不以功显于县官,著训于帝籍,但言辞博览,翰墨为事,诚欲崇而就之,不可以遗,不可以怠。

这两段话,一方面肯定了编写《方言》的目的,使失传的民间俗语、方言得以保存,使统治者超越空间的阻隔了解民情民心。他坚持语言记录的真实性,表明自己不为功名的编写态度,但编写中决不能有遗漏,决不能松懈。扬雄认识到文字传播的力量,因此在语文传播上抱有非常严肃的态度,这一点在他的《法言》里也有所反映。例如他说:

面相之,辞相适,中心之所欲,通诸人之者,莫如言。弥纶天下之事,记久明远,著古昔之昏昏,传千里之者,莫如书。

意思是说:表情相互交流,言辞相互对应,抒发心中的愿望,沟通人与人之间的阻隔,没有什么比得上言语。普遍了解世界上的事情,记载久远的过去,使古代不清楚的事明白起来,把遥远之处渺茫的东西传播过来,没有什么比得上文字。

他已经看到了言语与文字的不同的传播功能。所以扬雄不愿意把自己尚未正式定稿的《方言》轻易示人,不肯给刘歆借阅,道理也在这里。直至汉末这本传世宏篇才流传起来;汉灵帝、汉献帝时,应劭在《汉书集解》里明白引用《方言》,并在《风俗通义》序里详细引用了扬雄《答刘歆书》的原文。

(一)《方言》的内容和体例

今本《方言》,凡13卷,其中卷四释服制,卷五释器物,卷八释兽,卷九释兵器,卷十一释虫,其他各卷为释语词。扬雄注释,重视活的方言口语为对象,在地域上展开比较,是一部比较方言词汇专著。如:

党、晓、哲,知也。楚谓之党,或曰晓;齐、宋之间谓之哲。(卷一)

猪,北燕、朝鲜之间谓之,关东西或谓之彘,或谓之豕,南楚谓之,其子或谓之豚,或谓之,吴扬之间谓之猪子,其槛及蓐曰。(卷八)

崽者,子也。湘沅之会,凡言是子者谓之崽,若东齐言子矣。(卷十)

冢,秦晋之间谓之坟,或谓之培,或谓之,或谓之,或谓之,或谓之垄;自关而东谓之丘,小者谓之,大者谓之丘,凡葬而无坟谓之墓,所以墓谓之。(卷十三)

它不只是把同义词或近义词排列在一起,用通语注释方俗语,还进一步指出它们的区域变体,反映出语词在汉生的变化。有的它还特地注明是方言,或用“通语”“凡语”表明是共同语。如:

胶、,诈也。凉州西南之间曰胶,自关而东西或曰,或曰胶。诈,通语也。(卷三)

嫁、逝、徂、适,往也。自家而出谓之嫁,由女而出为嫁也。逝,秦晋语也。徂,齐语也。适,宋鲁语也。往,凡语也。(卷一)

注明的地区有时多处并举,说明了该词语的传播范围,在语言系统上存在某种共同点。《方言》中所列举的地名,以秦晋为最,可能“秦晋”方言是当时汉代共同语的基础方言。

(二)《方言》的传播意义

《方言》在标注词语时,通常是只注重语音而不在于词形,所以它往往提示给我们一个很重要的语言信息:语言的本质属性是通过语音来传递意义,作为语言的书写载体――文字的根本是记录语音。言语传播的内涵是意义和信息,但言语传播的形式却是声音。扬雄能摆脱当时儒家经学传播中过于注重文字训解的束缚,是十分难得的。例如:

党,知也。(卷一)

凡人之大者谓之奘。(卷一)

……慧也。自关而东,赵魏之间谓之黠,或谓之鬼。(卷一)

锤,重也。(卷六)

“党”就是现代汉语的“懂”,“奘”就是南方北方话里形容人肥胖的“壮”;“鬼”不是一般字面上鬼的意义,而表示聪慧、机灵的意思,现代汉语北方方言里仍然在使用这个词语;“重”的古音同“秤”,现代汉语称“秤锤”。

不从文字形式上去贴近语义,而注重用声音来记录语言,是语文传播上的一大进步。所以郭璞在《方言注序》里称赞说:

盖闻方言之作,出乎轩之使,所以巡游万国,采览异言,车轨之所交,人迹之所蹈,靡不毕载,以为奏籍。周秦之季,其业堕废,莫有存者。暨乎扬生,沈淡其志,历载构缀,乃就斯文。是以三五之篇,著而独鉴之功显。故可不出户庭而坐照四表,不劳畴咨而物来能名。考九服之逸言,标六代之绝语;类离词之指韵,明乖途而同致。辨章风谣而区分,曲通万殊而不杂。真洽见之奇书,不刊之硕记也。余少玩雅训,旁味《方言》。复为之解,触事广之,演其未及,摘其谬漏。庶以燕石之瑜,补琬琰之瑕,俾后之瞻涉者,可以光寤多闻尔。

郭璞既指出扬雄采集方言的过程,说明《方言》是传播的产物;又指出《方言》一书可帮助人们从事物的名称认识事物,说明《方言》在传播活动中的价值。同时郭璞还强调《方言》所收录的内容非常广泛,不仅有古今词语,还有来自“九服”――侯服、甸服、男服、采服、卫服、蛮服、夷服、镇服、藩服――全国各地包括少数民族地区的词语,能帮助人们辨别章句、民风、歌谣,即区分文语或者白话;能帮助人们理解不同方音中的词义,异中求同,同中辨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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