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摩伤口 第4期

【前言】抚摩伤口 第4期由文秘帮小编整理而成，但愿对你的学习工作带来帮助。那是一首题为《海啸》的诗： 昨日的风 袭击了一座孤岛 岛上的居民 在昨日的风中 再次丢失 满是伤痕的日子 依旧柔软湿润 风中忽闪忽闪的飘叶 恍如往昔 飞来飞去的蝴蝶 发黄的记忆 千钧般沉重 残缺的扉页里 尚带着丁香的气息 才翻开首页 便已耗尽毕生的精力 我问她，你...

学生来家里，从我发表的一叠作品中翻出一首纸张已经发黄的诗来，说不能确定主题，但读起来有些压抑，心里沉甸甸的，想必我受到过什么比较强烈的刺激。

我瞥了一下题目，脱口而出：爱情，而且是悲剧。

她扑哧一笑说，老师，您又在说笑了，理由很简单，您跟师母的感情一向很好，难道还可能是金屋藏的那个娇怎么了不成？

我说，娇倒是没有，不但现在没有，将来也不可能有，但是，诗中确实有个故事。

听说有个故事，她突然像小孩一般好奇起来，说那个故事一定非常美丽动人，不然，您不会用诗的形式写下来，而且写得感情那么投入。她满眼是真诚的期待，希望我讲给她听听。那眼神，就像女儿期待着父亲。她不知道，那是我心底最朴素的珍藏，没人知道，包括她师母、师婆，但她毕竟是我最喜爱的学生，而且早就做母亲了。

那是一首题为《海啸》的诗：

昨日的风

袭击了一座孤岛

岛上的居民

在昨日的风中

再次丢失

满是伤痕的日子

依旧柔软湿润

风中忽闪忽闪的飘叶

恍如往昔

飞来飞去的蝴蝶

发黄的记忆

千钧般沉重

残缺的扉页里

尚带着丁香的气息

才翻开首页

便已耗尽毕生的精力

我问她，你知道海啸吧？

她说，当然知道，就是海底火山爆发而引起海水急剧上涨呗。

我说是的。海啸来临的时候，海水急剧上涨，海面上突然翻滚起千重浪，震天撼地，千军万马般呼啸着汹涌而至，那场面特别壮观，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看见那情景，就会觉得生命卑微而且脆弱到了极点，不堪一击。我取名为“海啸”，用以喻指自己不可遏制的情感。那故事之所以从未向人提谈过，就因为它美丽而悲剧。美丽的悲剧最有价值，最适合留给自己慢慢咀嚼与回味。

她认可我的这种说法，却又顿生疑窦：老师，您怎会有那样的遭遇呢，以前您怎么没透露呀？

我说，怪事，同样是凡夫俗子，血肉之躯，食人间烟火，吸雨露甘霖，我怎么就不能有那样的遭遇呢？我淡然一笑，上帝让我遭遇那一段经历，是赐予我美丽的痛苦，我能不感激涕零并且欣然接受吗？再说，你当时才十多岁，我这个做老师的，能向一个青春少女透露这样的事情吗？

您还是那么幽默和风趣，老师。她微微一笑说。

我隐约地感觉到，她的笑似乎和我一样，带着苦涩，不像刚才那么自然和轻松了。

我说，她的美是天然的，无须修饰，也没有修饰，因此，用任何美的语言来形容她，恐怕都不合适。在我的记忆里，夏天，洁白的衬衣衬出她娇美的身体，两条不长的辫子自然地搭在肩上。冬日，她总是喜欢穿那件对襟的浅色的花布棉袄，上面是蝴蝶一样的黑布纽扣――那种衣服或许你还没有见过吧。她有着其他美丽少女一样的丰满和的韵致，却丝毫不失淑女的典雅和庄重。毫不夸张地说，无论什么时候，无论站在哪里，她都是一道风景，引来爱恋或者羡慕的目光，叫人百看不厌。自然，各人的爱恋是不一样的，我喜欢她，主要的并不是她的外貌，而是因为她有着比她的外貌更美的东西，以及我们共同的语言。她亦然。记得初次约会的时候，当时适逢桃花盛开。她红润而白皙的脸，跟周围的桃花是那么协调，那么融洽。我至今仍在遗憾，如果当时有相机，肯定把她拍下来了，作为永恒的纪念。当时那情景，使我突然想起两句诗――“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她善良，淳朴而又执著，追逐纯真的爱情，这从她的行动就能够感觉到，假如用一个词语，那就是义无反顾。我想，这样的姑娘，当她的愿望实现时，有足够的理由笑得比谁都灿烂。不怕你笑话，就是现在，她依然是我珍藏在心底的一块温润的碧玉，你相信吗？我问道。

她很认真地点点头。

我说，虽然我们不是彻底的反封建主义者，但我们都反对包办婚姻。我们都固执地认为，自己的事是不需要别人管的，包括父母，在个人的婚姻问题上，我们不信媒妁之言，也不盲从父母之命。其实我们的事情，最初她父母都不知道，很久了才听到一点风声。她有一个很开明的父亲，坚决支持她。她父亲对她说，有一次在我表叔家亲眼见过我，也听到过一些人对我的评价，认为他的女儿没看走眼，虽然当时我处境极为不妙。但是她母亲却坚决反对，原因是她出身贫农，根子正，又是大学生，苗子好，将来有了工作，随便找一个像样的丈夫是没有问题的。然而，如果跟了一个黑五类的儿子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对于她母亲的话，她置若罔闻，她母亲气急败坏地说，如果她执意要跟我好下去，就永远不许她进那道家门。

她很了解她母亲，没跟她母亲吵闹，也没就我的事作任何解释，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在她看来，为我的任何辩词，在她母亲面前都是多余的。我对她说，说句良心话，你母亲是为了你好，也许你母亲的做法没错，她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形势确实一直对我很不利，我因为我父亲的历史问题已经被压抑十多年了，说不定还会继续被压抑下去，永远也没有出头之日。所以，换一个做母亲的也许还是这种态度。她没有反驳，但是她在假期里依旧回来，为的是跟我见面，躺在我怀里说说话，设计以后的路应该怎样。她是学中文的，很喜欢读书，喜欢很多中外文学大师的作品，尤其喜欢读陆游的作品。她天生一副好嗓子，发音清亮、圆润，堪称朗读的天才。她给我朗读大师们的作品，读到动人之处，便热泪盈眶。她说陆游很不幸。我明白她指的是什么。那时的我虽然还在农村，却已经接触过陆游的好多作品，如他的《钗头凤》《卜算子・咏梅》《鹧鸪天》等。她说她自从认识我以后，每次朗读陆游的《钗头凤》，都会禁不住泪流满面。她的情绪有时候简直糟透了，目光中充满了忧郁。她说，她多少回暗暗祈求菩萨保佑，希望我们不要遭遇唐琬和陆游那样的不幸。我想，这是因为她早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因为她太了解她母亲的性格和在家里的地位，只是不好对我说罢了，怕动摇我的信心。虽然我们从来没有过海誓山盟（因为我们都不相信所谓的誓言），但是我们的心都感觉得到，我们都会永远爱对方的。

事态的发展终究没有走出我的预料。那年开学以后，她因病跟学校请了假。她很憔悴，我很担心出事，托朋友捎信给她，要她保重。出事的前一天，她趁她母亲走亲戚，带着她父亲鼓励我的信来找我。就因为那次见面，她母亲重重地给了我两巴掌，把她也狠狠收拾一顿以后，又咆哮着向她发出最后的警告……就这样，她在绝望中怀着无尽的留恋，一口气喝下她母亲刚用剩的大半瓶农药……那年，她二十一岁。其时，桃花开得正艳，然而那满目的桃花已经不再绚烂，而且毫无光彩了。

我告诉学生，一天晚上，我又在梦中见到穿着对襟的花布棉袄的她，就再也睡不着了。于是，这首诗便在泪光中产生了。

学生被感染了，说道，真是太惋惜了，却又似乎大惑不解，说，老师，有一点我不明白，这个凄美的故事，您怎么讲得这样平静，好像无动于衷？

怎么，你觉得我讲得很平静？我说，其实不然，我心里波涛汹涌。平静也好，激动也罢，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些年，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心中的最美被毁，势必给心灵留下创伤。伤口是需要疗治的，也许，疗治的办法不是激动，是平静吧。我一边给你讲述，一边告诫自己千万别激动，千万别激动，努力控制着情绪，所以使你产生了错觉。再说，逝去的她若有在天之灵，恐怕也不希望我还在为她激动而伤身吧。平静地抚摩伤口，使它不再受到激动情绪的强烈刺激，给逝去的她予以慰藉，也不再给自己平添伤感，或许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虽然从道理上讲应该这样，但实际上我也是矛盾的，难免激动，一想起她，我就抑制不了激动。试想古往今来，刘兰芝与焦仲卿，林黛玉与贾宝玉……被棒打鸳鸯，探究其中缘故，大多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而我在自己的青年时代，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因为自己的父亲有历史问题，就毁灭了我和她的爱情，而且断送她的性命――时代酿造的悲剧啊，能奈之何？……

她离开以后，我再次坐下来，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顿时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