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了我的“前生”

时间:2022-10-29 11:07:00

一直以为自己活得很真实,却从来不知道,在潜意识里一直为自己经营着一个坚硬的壳。

林小琪,头发微卷,眼睛很大,皮肤过于白净,白净到头发和瞳仁都有些淡淡的黄,完全是遗传了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叫林富春,我的小学同学。如果不是翻阅学生档案,如果不是发现林小琪在“父亲”一栏里填的是“林富春”,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他产生交集。

从小学毕业到现在,倏忽25年,从未见过面。再次看到这个名字,他的女儿已经读初一。

我俯身在她案前,她仰脸看我。完全是个孩子的眼神,00后,刚刚13岁。

“你父亲在家里干嘛?”我开门见山。

“在家里干活,冬天的时候就出去打工。”

“我和你父亲是同学。”我开始点题。

她笑了:“我知道,我爸爸说过。我回家说起你,他说,呀,同学!”

我很开心。25年过去,从孩童到中年,我们依然存在于彼此的记忆中。

“老师,俺爸爸说,你小的时候有病。”

我笑着的脸突然僵住。我掩饰了20多年的伤疤,突然被一个孩子撕开,猝不及防。没错,从记事到初中毕业,我一直都在病着,是那种永远地病着。其实,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治疗,却又似乎人人都心照不宣:她是好不了了。这辈子,都好不了了。母亲说,3岁的时候,我得了重感冒,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好,不过是个简单的感冒而已,却从此落下了病根儿。

天冷了,我喘。天热了,我还喘。天不冷不热,我依然在喘。能有一口畅快的呼吸,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恩赐。吃药,吃到脸部浮肿;打针,打到不会走路。去过大城市,医生面露难色:“吃点药试试吧,怕是很难。”也信过乡村游医,尽管知道是白白扔钱。但是父母,从来都没有放弃。远亲、近邻,也都争先恐后地提供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方。

每次用完一种药,母亲总是眼巴巴地等待奇迹的出现。她多么希望缠绕我的沉重喘息,能在某一天突然畅快淋漓。

晚熟的我,在各种药物里懵懂而又艰难地生存。而伴随这份懵懂和艰难的,还有某些“早熟”同学的窃窃私语:幸亏她成绩好,要不将来啊,怕是连婆家都难找。

但是我好了,在16岁那年的高一。我开始自由地呼吸,生命的枝叶也慢慢舒展恣意。感谢命运。感谢我吃过的所有药物。无论是它们中的哪一种药起了作用,我都感谢所有的所有。除却生长的强大动力,那些药物,肯定功不可没。

如今,我身高1米60,体重98斤,赤脚净重。当然算不上高个儿,也算不上丰腴,但好歹,是一副健康的身板儿。

从那时开始,我有意无意地,渺远了从前。偶有邻居,会关心地问起:“她好了吗?”母亲总是说:“应该是好了吧,但愿别再犯……”

后来,再没有人问。再后来,是20年的时间。我想,大家都忘了吧。

可是,林小琪,一个无心的女孩,居然以一个孩童的天真,一语点破我的当年。

片刻无语后,我很快就笑了。

“那你看我现在呢?还像个病人吗?”

她摇摇头,有些茫然。也许,她并不知道病着是什么样子,而好了又是什么样子。

我又笑:“跟你爸爸说,我早就好了,16岁的时候就好了。”

“哦。”她答应着,依然是天真的表情。

“好了,学习吧。”

我挪步走开,让自己淹没在孩子们的琅琅书声里。

一直以为自己活得很真实,却从来不知道,在潜意识里一直为自己经营着一个坚硬的壳。一位哲人曾经说过,在“真善美”的追求中,“真”的追求是最难的,却又是第一位的。没人动我的“前生”,因为这都是事实。当年我沉重的喘息,不仅折磨了自己,也成为伙伴们共同而坚实的记忆。

下课了,我向孩子发出诚挚的邀请:“有空和父亲一起来我家玩吧,崇文社区,二单元301室。”

孩子愉快地响应:“我爸爸也很想念你,如果这个周末有空,一定去!”

“好啊!”我瞬间扫清内心所有的阴霾。

我想,如果某天孩子和父亲一起来了,他决然不会提起我病恹恹的童年。不过我会主动举杯,坦然而真诚地说:“来,干一个吧,为我不再沉重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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