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软花事 第2期

时间:2022-10-29 05:19:39

油菜花

她是最恣肆的,在所有芬芳里。铺天盖地的黄,巨大的灿烂和耀眼一下子就能俘虏所有人的心。 她把冷寒撞得碎裂,含在嘴里开成蜂拥的艳黄,是柠檬那样明亮的黄,是蛋黄那样软润的黄。

看看她身旁何其多围着不走的蜜蜂嗡嗡就 知道她的香是什么样的香了,迷香呗。

春二三月,在农妇口里是很媚的季节。田边的犄角旮旯里的青草长得很雄,左手一把右手一把就足够兔子吃的了,若再仔细地把一条田过,那牛的草猪的草也够了。背个稀眼背篼,草割满了,扔在田埂上,婆娘和婆娘钻拢,妹子和妹子一块儿,斗耳朵。说的是什么样的私房话啊,婆娘们仰头哈哈笑,妹子雀儿一样扑棱。齐人高的油菜花,嫣然静立,黄的香落下来,黄的花粉落下来,在衣襟,在鬓角。脸色绯红,口齿噙香。

刺巴花

四月的坝上,水气氤氲,潮湿、温润、软腻。她,牵裙结裳而来,裙裾嵌挂在绿篱墙上。是谁家初长得鲜艳的女儿,漂亮的胭脂水粉匀开了薄擦在脸颊,鲜丽明艳惹人爱怜。

我们叫她刺巴花,喊得如此顺口,没有人想到这么皱巴的名字和她轻巧的香气、轻盈的花瓣是否符合。

小妇人老妇人抱柴而过,脸膛黑红的汉子吆牛走过,扛着犁头,吧嗒着叶子烟。初夏温暖而潮润,他们早是赤着脚了。光滑的花香,那样轻易地穿过他们的胸膛肚腹。

剌巴花粉红的娇艳,只有孩子们紧紧地注视着。

男孩子女孩子都会不顾刺痛地去摘花,摘来也不好生保管,转头就扔了。女孩子最多装模作样拿回家胡乱用父亲的酒瓶灌上清水供几天,电不会再放心思在上面了。是令人瞬间发疯似的对她热切,却也迅速对她冰凉来的花。

开得太过茂盛了,太密了。

李家的院墙,就结结实实长了这么一堵密实的刺巴花。藤蔓结绕,花朵缠坠,鲜脆的绿,鲜亮的粉红,妖艳的颜色,自信而张扬。那架墙在赶场的必经之路上,芬芳的时候,那墙被路人扯得不成样子,骨架摇晃,鬓发散乱。

婆婆用她们做汤圆心子。

婆婆小心地向李家婆婆说话,征得同意后搂着围裙,和李家婆婆一起小心翼翼地摘花。兜一缕轻云回去,晒在四月的暖阳里,渍在四月的水气里,收一罐清香窖藏。

我对把刺巴花拿来做汤圆心子,怀有极大的耐性和好奇心,有极其强大的食欲。吃花,是件美丽的事情。

其实城里的人,也叫刺巴花是蔷薇。

槐,是初夏里穿着清凉白衬衫的小孩子,打扮洁净了俏立在自家院里。看得见的秧苗蹿长,听得见知了扯开嗓子叫“热啊,热啊”。娘是睡着了的,婆婆也闭了眼养着神伙伴儿的眼睛嵌在木格窗棂里,诡异地闪动。

槐长在老河边,槐长在老井口,仿佛只有水源充足的地方才能养得起它蜇人的青葱水嫩。是非常馋人的香,是乍一看不敢碰-的白,是不愿意掐的水灵咕嘟。

会不自觉地一口一口吞咽着口水,那蜜甜的味儿!但是却不能在树下多待,它会把人熏闷了,迷醉了。

槐很老了,和爷爷婆婆那样的老,花开出来却顽皮而机灵。一串一串垂挂下来,微张着小嘴巧笑着,拽着河风荡着秋千。

我只记得,我穿过海洋一样茂密和绵长,海洋一样深邃和汹涌的稻田,强忍着秧叶在的手臂上粗鲁的划伤,努力跟着伙伴儿的步伐,胆大地把婆婆焦急的呼喊扔在身后,在午后热辣无声的太阳里,被槐沁人心脾的浓香细韧地牵扯着,寻觅它,到达它。

老辈的嘴里,槐开的月份,叫“槐月”。

黄桷兰、栀子、茉莉

素的花,香。黄桷兰、栀子、茉莉。在夏天清凉的晨风里抵达,在澄黄的谷穗上香,在碧蓝的天空里香,刚刚成熟的少女摇摆着娇俏的腰肢。青枝白花,正是清晨的色彩,洁净安静,纯粹新鲜。深山里无人染指的山泉、宣纸上泼上的一块新墨,所有能够激起人内心清透感觉的事物,都可以用来比喻它们:黄桷兰、栀子、茉莉。

黄桷兰最娇贵,她好像是百姓家的幺儿,冷不得,热不得。栀子是大姐,房前屋后,田边地角,哪里能腾出一小块地来就能矗上一窝。茉莉是绿茶伴儿,有些像大户人家的小丫鬟,乌黑的头发挽成细小的辫子,垂在耳旁,绿衫轻盈,摇摆着水样的聪颖。

黄桷兰的香,拧成了一股绳子,紧致、细密;栀子的香是女子新洗了发,披散着,飘逸着;茉莉的,若雏鸟尖尖的呢喃,看着是毛茸茸的一团,扑棱棱到跟前,绵、嫩、闪。

她们是青瓦院子里被黑泥和雨水养大的女儿,被妇人粗砺的声音捏着,一见她们绽开点白,就着急地要嫁出她们:哇呀,花开了,来,掐朵别上!

柑橘花

她的浓香把那些黝黑的院子涨满,撑饱蜜蜂蝴蝶,灌醉爬虫飞蛾。

肥料足,花瓣特别肥厚,肉嘟嘟的让人生出狠掐一下的怪念头。色纯白,叶青黑。

清晨起来,阳光斜依在橘树的枝叶上,颤动;蜘蛛的丝网触了露水,透亮;带着雾气的橘花香,冰凉地浸透胸肺。

那些在橘树缝里晃动的身影,抢着清晨不太炎热的时间,做些活路,掰几个瓜,扯把草,垒堆肥。年纪大的人什么也不做,只是来晃晃,遇见也起早的老头子老婆子,就停下来打打招呼。

橘花,在他们身旁,安之若素地开着。

橘香,自然地在他们的肺腑吐纳。

彼此都旁若无人。

那是有厚度的香。一层一层摞上云霄。

牵牛花

我喜欢那份微蓝,仿佛和一个心地纯净的人产生的简单的情谊。也喜欢那点微紫,若小姑娘故作的轻愁,看得人可以生出爱怜的心来。但是那微红也不错,是男孩子腼腆的脸色,率真而坦白。

润露而开,湿润着,清鲜着。我记起小时候的童话书里就讲,美丽的仙子常是在人迹清淡的时刻跑到人间湖畔沐浴嬉戏,听得人声喧嚣,就遁去了。牵牛也是啊。

花草里,我对于藤蔓类的总有说不出的亲近和喜欢,它们代表了缠绵悱恻、铺陈缤纷的品性。纷繁,复杂,迷丽。牵牛的叶子和花一样乖巧纤嫩轻薄,于她,我多的是爱她开在清晨的洁净空澄。

桂花

腊梅是冷香,桂花则是暖香。她仿佛是大杂院里长起来的活泼而大方的女儿,有温厚宜人的性格。她繁茂而密实的花朵如女子烂漫而纯真的品质,能让人感受到被簇拥的热烈和喧闹。

母亲辈里的女子,多有以“金桂”做名的,巧的是都是些能干泼辣的女人。“金”是灿烂到晃眼的色彩,“桂”谐音“贵”,合起来又谐音“矜贵”,那是父亲们的嘴里疼爱女儿的词语。九月的暖阳里,细米样的金色花瓣儿碎撒一地,大团大团温热的香,烟飞雾漫地扑来,让人瞌睡。

她枝叶硬朗,花簇开于叶腋,精致如米粒,另有个很古老和优雅的名字:木樨。

她浓烈娇小而不张扬,是一群初孵出来的小鸡,融融柔柔。

腊梅

总是看见,她插在一些自行车的后座,流动在街巷里。那么清逸的香,却不知道她长在何处。心生惆怅。

在我所爱的花里,她是最为坚决和自信的。

若以乐器来比喻,她是浓深的夜里,从遥远的旷野跋涉而来的箫声笛声。清越清凉,孤傲卓绝。她是生来只合跳独舞的演员,修长清丽,骨骼清奇,无人能及。比如,那个手指纤长超乎常人的杨丽萍。她的香,清冷;她的枝,清瘦;她的气质,清寒。这带水的“清”字,给我种冷冽而洁净的感觉,仿佛高山深涧循着岩石滑出的泉水,仿佛花蕊里含着丁点白雪。

且写下她的名字,腊梅。素心腊梅、罄口腊梅、狗牙腊梅、小花腊梅。素心腊梅色纯黄,香最浓,是腊梅中的上品。

国画颜料里,有一色叫“滕黄”,不失明亮也不失柔和,用来画腊梅,最好不过。 她的香,温度很低,要用五脏六肺的热气去暖着,总是令人觉得清澈而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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