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钢的琴

时间:2022-10-29 02:37:56

爸爸为小元画了一条印有琴键的纸板。

“能弹啊,等干了就能弹。”

“干了也听不见声音啊。”

“爸爸不给你讲过贝多芬大爷的事吗?贝大爷耳朵就背,他就听不见。”

“他听不见可别人能听见哪。”

“是吗?那爸爸给你弹,你也能听见。”

男主人公身体轻轻摇晃,手指敲击着画出来的键盘,煞有其事地哼起《致爱丽丝》的旋律。小元睁着好奇又惊喜的眼睛,在琴键的另一头一下下地“和音”,温淡的阳光轻轻洒在墙皮斑驳的蜗居里,细碎而安静。

上世纪90年代初,东北某工业城市。原钢厂工人陈桂林下岗后生活潦倒,自己组建了街头乐队,辗转在婚丧嫁娶典礼上讨生活。老婆跟了卖假药的商人,要求跟他离婚。女儿小元说,谁能给她一架钢琴,她就跟谁。

故事就这样,围绕一架用废钢铁制作,在工厂的废墟里诞生的钢琴,缓缓展开。

全职混混,退役小偷,江湖大哥,杀猪屠夫……陈桂林原先的工友是一群混迹在市井的小人物,会为了打麻将时的一点蝇头小利“出老千”,被人追着跑;会为怎么从老婆管着的账上抠出一包烟钱绞尽脑汁;也会陪着朋友在冬日围炉而坐,商量着如何弄到一架钢琴,护住大老爷们仅剩的那一点尊严……老工业区几乎在一夜之间走向没落,他们也被时代呼啸而过的车轮远远甩下。他们看似卑微而可笑,但又那么一本正经地在生活里跌打滚爬,用略带悲壮的黑色幽默,谱写出一曲小人物的悲喜剧。寒冷的冬夜里,喝醉酒的男人们被激起了豪情万丈的“兄弟义气”,竟然互相壮着胆子,想从一所学校的音乐教室里偷一架钢琴出来。当然,他们刚把笨重的钢琴抬到操场上就被人发现,在警察局里哆哆嗦嗦地等到天明。校方似乎也被他们的天真莽撞弄得哭笑不得,只要求他们把钢琴抬回原位便不再追究。就在众人把钢琴归位,好奇地研究它的构造,并对其评头论足时,陈桂林决定,他要为女儿做一架真正的钢琴。

“钢厂和钢琴厂看着就差一个字,差老鼻子去了你不知道?”

陈桂林当然知道。但这个留着小胡子、西装外套总是皱皱巴巴的男人,在这件事上固执得让人啼笑皆非。因为他想留住女儿,留住生活中唯一的一抹温暖,同时找回一个父亲的尊严。

他曾经在前妻面前打肿脸充胖子,“我给小元订了一架德国钢琴,还没到呢,在海上漂着呢。要是没风浪的话,估计这两天就能到了。”前妻对此嗤之以鼻:“在海上?还天上呢!陈桂林,你不说谎会死啊!”从德国定制的顶级钢琴当然不可能漂洋过海,来到小元身边,但那架钢的琴,却从一个父亲的信念开始,在杂草丛生的厂房里,由幻想一点点变为现实。

“钢琴是什么东西啊,那就是一个会发声的机器。对不对?我们有困难要上,没困难我们创造困难还要上!我就不信了,要不能把这个钢琴给整出来,我就去跳烟囱,有人跟我跳吗?”

没有人冲上去拍着胸脯说“整不出来,我跟你跳烟囱”,但也没有人再怀疑这个似乎不切实际的梦想。陈桂林在图书馆里翻翻捡捡,找出一本用俄文撰写的《钢琴制造》。在苏联留过学的老工程师对着洋教材画好图纸,朋友们操起电焊木漆的旧业,在街头卖唱的女友放下一切来给兄弟们做饭……生锈的机器艰涩地在工厂里重新转动,阳光在破败的废墟里投下无数道明澈的光柱。都说“万事开头难”,工友们突然发现,大家不惜在垃圾堆里翻捡,在烂尾楼里拆卸出来的木料,多半都是废品,根本做不成钢琴的翻板和骨架。众人只好悻悻地去吃饭,搪瓷饭盒清脆的碰撞声中,陈桂林却突然福至心灵:“既然这个木头的钢琴材料和结构咱们达不到,改成钢结构的也不是不可以啊。毕竟咱们啊,比起木头,咱们更熟悉钢铁啊!”

于是,这群终日奔波在各行各业的小人物,重新聚到了一起,不止为了那架钢的琴——他们都感到了梗在胸中的那一点热血,那一份沉寂已久的,属于工人的骄傲和倔强。

就在他们制作钢琴的废弃工厂外,矗立着两根巨大的烟囱,它们已经退休很久了。但缄默静立的烟囱就像大家的老朋友一样,只有时不时地望望才会心安。得知烟囱即将被炸毁的消息,陈桂林和他的工友们坐立难安,每个人都想挽留那两根烟囱,仿佛想抓住那个属于他们的时代,即将走出视线时的最后一束光亮。

“你要想叫这两根烟囱不被炸,你就得叫人看到这不是两根烟囱,这是两根金条。这比如说啊,汪工,你把这两根烟囱改造成两颗导弹戳在那,或者改造成两个长征一号火箭放在那,你哪怕弄成抽象的两根筷子呢,那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啊!”

电影中的台词总是幽默诙谐,带一点东北人特有的调侃和洒脱,给观众带来一波又一波的笑料。但影片以精准的节奏和清新的角度,向我们叙述的故事,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奈。尽管老厂区里的职工们,尽管资深的老工程师为之奔走忙碌,人们还是在一个凛冽肃杀的清晨,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两根矗立在厂区的烟囱,在一瞬间轰然倒下。

影片的每一个镜头都像是一张有故事的老照片,记录下缄默不语的烟囱、锈迹斑斑的车间、在旷野上一节节驶过的货车车厢……《钢的琴》不光记录下一群小人物对生活无奈的戏谑和自嘲,更记录下一代人对一个特殊时代的缅怀和追忆。

俄罗斯风格的手风琴声贯穿电影始终,伴着轻松悠扬的吟唱,为影片镀上一层温暖明快的色调。

终于,吱呀作响的钢筋吊着那架钢的琴,缓缓降落在陈桂林的身边。钢铁铸就的琴身,隐隐泛起低沉质朴的光华。男主人公轻轻翻起琴盖,眼睛里有一种骄傲和爱怜。

小元在一条旧板凳上坐好,腰板挺得笔直。

欢快的琴音从小女孩的指尖流淌出来,在破败的车间里回响。所有人都在倾听,如同在倾听希望的歌唱。 发稿/庄眉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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