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孩子的爱情守望

1

他十八岁的时候是西柳街上出名的坏孩子，和一群同样无所事事的小混混叼着烟卷整日在街头瞎晃，张扬地冲着美女们吹口哨。

第一次见到她，好像是个太阳很好的秋天，他刚和几个男孩从台球室出来，拿着赌赢的香烟追来打去。闹着闹着他就不动了，怔住。街那端走过来那么年轻的她，白色毛衣，牛仔裤，透明的眼神左顾右盼。那情那景，仿佛电影中的镜头，刻意放慢了节奏。

几个男孩也看到了，不知是谁嘴里跑风，吹了一个又长又亮的口哨，她的视线便被吸引了过来。她朝他们牵了牵嘴角，礼貌地点点头。他都不记得是被谁推出去的，还是自己不知不觉主动冲到了她面前。

请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一个书店？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像棉花糖。

有，有，有啊，我带你去。他一连说了三个有，激动得脑门上灿烂如花。身后的男孩个个挤眉弄眼，嘻嘻哈哈差点笑翻过去。她的脸热辣辣，却还是感激、羞涩地跟在他的身后。

书店里的员工有人认得他，笑话他什么时候也知道学习上进了？他的脸居然少有的微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地笑，却还不舍得走。长长的头发遮了他半张脸，从后面荡出来的眼神亮亮的，像一潭湖水。她心里想，人的心净，眼神才会那般纯净吧。可惜偏偏是个浪子。

她读高三，因为西柳街离学校近，母亲特意在这里租了房过来陪读。每天她就在学校和家之间辗转。除了读书，她失去了所有乐趣。有时候，听着街上孩子们疯跑的笑声，她情愿自己像他一样是个坏孩子，这样就可以不用努力学习，想怎么玩都行。但她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从小就是个乖乖女。

她突然就想起他来，那么亮的眼神，暗夜中的星星般在心间闪。

2

他每天等在她放学回家的路上，有时候装成无意地擦肩而过，她冲他淡淡地笑，像初春最纯粹的一抹青翠。

有一次，他和她的单车撞在了一起，她从车上跌下来时，腿伤得不轻，出了血。她坐在地上，眼泪啪啪地滚下来。他没想到自己预谋的碰撞，会糟糕到这个地步，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他带她去诊所包扎，以为她一定会恼恨自己的，没想到医生问起时，她说自己不小心摔倒了。她看他，鼻子调皮地向上抽了抽，那个表情实在可爱，让他的心没来由地跟着温暖。

他说为了赔罪，一定要请她吃饭。她想都没有想便答应了，他顿时心花怒放，在暗中兴奋地偷偷握了握拳头。她不知，一向害羞的自己怎么会如此大胆，他们还不熟悉。

其实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路边的小饭馆，烤肉串，麻辣小龙虾，还有啤酒。她玩猜宝总是输，输的人就要喝酒。他的那群哥们儿起哄，非让她一口喝一杯。他挡在前面说，她不能喝酒，我来替她。结果那个晚上，她的酒全都灌进了他的肚子。到最后他都有点站不稳了，却还要嚷着坚持送她回家。

母亲正等得焦头烂额，问她去了哪里，她说老师多补了两节课。那是她第一次撒谎，却能脱口而出，好像练习过几百回。躺在床上看那个伤口，心里却是甜的。

3

她常见他了，在街口或者是上学和放学的路上。她问他，你为什么不上学呢？问完又觉突兀。他嘿嘿地笑，却把她这句话记牢在了心坎上，火急火燎地让他的那群兄弟到处帮他找复习资料。大伙都笑他猪鼻子插大葱，装象。他想，装也得装个样子吧，不然怎么配和她在一起。

他有了复习的劲头，正经八百地拿着书本来找她请教问题，她也教得很认真，每天放学约了在学校后面的如意湖边见面。

他家里杂货店的东西总是在无故失窃，巧克力，饼干，棒棒糖，被他塞满了背包，比书还多。看着他倒了一地的零食，她眼睛瞪得圆圆的，你是来野餐的？他只是一个劲地给她拿吃的，并不作答。

可能真不是学习的那块料，没过几天他便失去耐心。哥们儿传呼他，输得惨败在台球室等他去报仇。他的手痒痒的，急得猴子般抓耳挠腮。她被他逗得又气又笑。心一软，便纵容了他。

没想到，她的纵容，仅仅是个开始。他连着两天都没有去等她放学，她的心上落满沉沉的失望。找到那家台球馆，果然见他光着膀子，乌烟瘴气中玩得正欢。他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她，脸上笑得讪讪，赶紧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她气得一句话没说掉头就走，他扔了球杆追出去。后面的人缠着他不放，说不能赢了钱就跑啊。他转头骂了一句脏话，衣服也没顾上回去拿。

她觉得委屈，眼泪哗哗的。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全是骗人的。听她一句句恼火地数落着，他急得围着她直转圈，一个劲地说我错了，我该死，拿豆腐砸死我吧。说到后来，他都快哭出来，拉了钩，又举起右手郑重地发了誓，她才破涕为笑。

4

终是不忍心再让她失望，看她难过，第二天便老老实实地拿了书本继续装模作样，信誓旦旦地写了一份歪歪扭扭的保证书。她整整齐齐地叠好夹在书本里，这可是不能再耍赖的证据。

只是她没有想到，正是这份证据，将他们出卖了。

那天晚上她看书太晚，趴着睡着了。母亲过来帮她关灯，发现了那张纸条，恍然大悟，总算找到她学习成绩下滑的原因。以为是班里的哪个男同学，直接拿着纸条找到学校，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指着上面的名字质问她这个人是哪个，她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母亲这才知道，那个人根本不是学校的男生，而只是一个街头的小瘪三。气得当即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再出门半步。

他等来等去过了两天，再也耐不住，跑到她家门口去转悠，结果被她的母亲逮了个正着。整条西柳街的人，都知道那个坏小子，勾引了人家良家少女。

几天之后，她被放了出来，母亲亲自送她去学校。却在路上远远地看到他，吊儿郎当地嚼着口香糖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妹妹勾肩搭背。她低着头走过时，他们都安静下来看她。母亲冷嘲热讽地在她耳边说，看到了吧，就他那种垃圾，你的眼睛真是瞎掉了！泪水在眼中滚了滚，又吞了回去。

她拼了命地学习，把他的影子换成了数字符号。还办理了住校，租的房子退掉了。每次路过西柳街，总是还会想到他。再听不到关于他的消息，她想就这样见不到了，也好。

临场没有发挥好，也只考上了本市一所不出名的大学，每周末能回家一次。那天刚走出校门没有多远，她的车胎爆了，四处寻找修理的店铺。无能为力时他像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那么亮的眼神，一年没见，却更好看了。

他一出手三两下便把车修好了，陪着她走了一段路。他笑得诡秘，终于承认，那个车胎是他故意弄的，不然怎么可能再找到同她讲话的机会？她鼓起小嘴装生气，心里已春风荡漾。

5

大学里的恋爱，本是平常不过。他出现在她学校的次数渐多，同学们都知道她有个长得很帅的男朋友。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其实他们之间，纯洁得连手都没有碰过。

这样干干净净的恋情，还是被母亲发现了。她回家的时候，母亲正等在楼下，看到了和她在一起的他，登时发了怒，不由分说地上前给了她两个耳光。是谁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是这个蛊惑仔。母亲竟然学会了用一个流行的词来形容他，真是让她吃惊又可笑。

她被强拉着带回家，回头时，看到他眼中的渴望一块块向下掉，她的眼跟着生疼。

她用绝食的方法和母亲抗衡，一天天消瘦憔悴，母亲也无可奈何。三天之后，母亲接到父亲的电话，突然说要让她见识一下他的真实面目，便把她领到了街上。他偷了人家的钱包，被失主在他身上搜出贼赃。他满口辩解着说不是他干的，却被围观的人一拳打了上去，鼻子汩汩地流出了血。他和那些人厮打在一起，打起架来的利索身手，几个人都不是对手。但是那天他败得惨痛。因为后来他看到了她，还有她身边的母亲。她脸上的惊恐和满眼的绝望，最后的夺路而逃，像柄刀斩断了他所有的勇气和信心。他呆呆地朝着她跑走的方向，任凭别人的脚踩在自己的身上。

从此，她从心中断了对他的念想。也许爱情信条总不是想象中的美好，也不能依靠她的力量逆转他的本性，乌鸦终究变不成凤凰。

6

漂亮又纯净的女孩总少不了追求者，她的身边不停地出现大献殷勤的男生，没有一个能入了她的眼。毕业后她应聘到一家公司做文员，二十六岁了依然是单身。在家人的安排下，去相了亲，对方是父亲的同事，长着一张大众脸，一点也不帅，但是个清淡又可靠的男人。

一年之后她怀孕，丈夫陪她去散步。路过某个街口，丈夫漫不经心地说起，你知道吗？其实我们几年前就在这里见过的。

她不解地望着丈夫，丈夫说，你肯定不记得了，几年前有个男孩在这里被人当成小偷暴打。当时我刚上班不久，有一天我的钱包丢了，一个男孩打电话跟我说他捡到了让我去取。当时你父亲和我一起去的，我一看钱包里的钱没了，只剩下工作证和身份证等各种证件，便问他怎么回事，而你父亲此时一口咬定钱包是男孩偷的。当场争执起来，结果那个男孩被围观的人当成贼打得头破血流，我看到人群中的你一直不停地流泪，心想这个女孩真是善良。后来派出所来人了，才知道是有人先偷了钱包拿走了钱又把钱包扔了，男孩看到里面有各种证件，怕我着急才按名片上的电话打给我……丈夫后面的话，她听不到了，只剩下一群蜜蜂在耳边嗡嗡作响。她终于知道，原来父亲当年给母亲打的是这样的一个电话，父亲凭着对他的印象诬陷了他。而他却没有解释，他想她应该相信他。可是，她最终放弃了。他那双亮亮的眼睛，在她的眼前晃着晃着就被什么东西淋湿了，渐渐模糊起来。

可能爱情本就最不值钱，人们总是被它穿在身上的华美假象迷住眼睛。她又何尝不是，因为小小的虚荣而错过了他那份最纯美的情感守望，从此与他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