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明:“一个清高得只肯在戏里低头的男人”

时间:2022-10-29 09:41:17

提到陈道明,仿佛最不消说的两个字,便是“演技”。这境况如同大家尽可肆意评价一个厨子做菜是否地道,却无法对一个美食艺术家指指点点,因为前者标准实在大众化,后者的味道却是独一无二的。

陈道明就是这样一种表演艺术家,每次看他的新戏,会暂时放下他之前曾深深印在你脑海里的角色,重新去他想要你去的地方。但那些曾令人惊艳的时刻并不会被遗忘,历历在目,已成典藏。

陈道明凭借细腻深刻的表演功力及对角色的高度领悟力创作出一个个令人难忘的艺术形象,他是中国影坛迄今最优秀、最魅力四射的表演艺术家之一。他借由“陈道明的人”来展现“角色的心”,浑然一体地演绎了一个又一个层次丰富的人物,不露痕迹地塑造了一个又一个深入人心的角色。他有深刻的思想,深厚的底蕴,深沉的内涵。他用冷静犀利的目光洞察这变幻莫测的世界;他用平静恬淡的心来应对俗世中的纷纷扰扰;他用从容高尚的人格开掘出名利场上的一方净土;他用理性睿智的头脑判断那亦真亦假的是是非非。

不遗余力演话剧

2014年2月16日晚,《喜剧的忧伤》在上海结束最后一场演出,陈道明和何冰在观众的热烈掌声和欢呼中5次上台谢幕。

陈道明从艺30年,未曾演过一部话剧。

可想而知,以他现在的年龄地位和江湖身份首次“试水”话剧,对剧本选择该有多谨慎小心。“30年没演了,我得找人给我保驾护航啊,选择《喜剧的忧伤》不仅仅看中的是剧本,还有人艺的平台,以及伺冰这样子的好搭档。”陈道明说,选《喜剧的忧伤》他是考虑再三,最后相信了“说不出的感觉”应下这部戏。

千挑万选的剧本,又花了2个多月琢磨排练,2011年《喜剧的忧伤》北京首演后,陈道明收到了一大票潮涌般的好评。

直到《喜剧的忧伤》去年南京巡演,拍砖和非议才慢慢传起来。毕竟,南京不是人艺大本营,没有那么多给人艺面子的记者替陈道明抬轿;而且《喜剧的忧伤》去南京演出时票价动辄过千,远高于当地话剧。

南京辐射的周边地区包括杭州和上海的媒体,也有报道指出陈道明的演出“忽略了人物的准确性”“满身匪气”以及“沉迷于观众的掌声,破坏了戏的自我怀疑精神”。

面对叫好声中的一点批评,病愈来到上海演出的陈道明,一板一眼地对记者说:“我欢迎批评,可笔是温暖的我能感到,笔是酸冷的我也能感觉到。”

《喜剧的忧伤》是个能衬托陈道明的好本子,人物鲜明,节奏迅猛,表面做的是喜剧内涵却极高级。但与此同时,也是部非常难演的戏,因为全场不换景,故事全部发生在一个封闭的办公室里,没有情境,纯靠语言交代故事进度。就连人艺台柱子、向来有好演技的何冰也叫“难演”,担心观众会觉得大多数时候太闷太无聊。“就演戏来说,《喜剧的忧伤》是给自己出难题了,它的表演样式接近极端,舞台上只有两个角色,两个角色还是同一性别,整部戏把爱情都抽走了,剩下可发挥的真不多。”

要陈道明这个“电视帝”挑那么重的担子。委实有点过。“要从我这个角度来说呢,我是一分一秒不遗余力。但是,诚心不代表能力,舞台上演员一片真诚但也或许能力不行。我们就尽力,每场不遗余力,如果说不遗余力您还觉得不好看,我们就是本事不行。”

陈道明对于《喜剧的忧伤》的那份诚心,没得挑剔。之前因为肺炎高烧紧急住院,拖了最后3场演出,他在补演时不仅鞠躬道歉,还特地在人艺道歉卡上手书“歉,又辛苦您一趟”,并为观众的道歉卡盖章。

在当下的演艺圈,有资格这般至情至性的人委实少见。

对于外界评论中的“神剧”,陈道明是最不愿意听到的。“就像你们记者写文章,我不相信一个记者说这辈子我每篇文章写得都很漂亮。懂了吗,我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打个比方,也就是说我们这个戏,我没有觉得它是个经典,《喜剧的忧伤》只是一个在某种程度上看着还好,大家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戏,说了一点话的戏而已。”

阴差阳错演员路

1955年生于天津的陈道明,父亲是医生,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的陈道明自有一股儒雅之气。做一名演员从不曾是他的梦想,当初干这行不过是为了避开上山下乡的命运。陈道明先是进了天津人艺学话剧,从群众演员做起,跑了几年龙套。1978年,也就是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二年,陈道明便走进了中央戏剧学院,但他的走红,一直要等到毕业两年后,因为出演了一部在当时颇受争议的电影《一个和八个》,陈道明正式踏足影视圈,当时他已近30岁了。

生于清贫年代的陈道明,偏偏淬炼出了对艺术的纯粹和抽丝剥茧般的认真,亦造就一身的傲骨与清高。接受采访时,他会情不自禁地提起,当年拍《一个和八个》时,为了晒黑皮肤,演员们在广西大龙山水库光晒太阳就晒了一个月。一个小电影拍四五个月,每个细节都是磨出来的。拍10集电视剧《围城》,剧组整整进行了一百天。愣是让演员的每个眼神动作都读出了钱钟书小说的精髓。

对80年代文艺界创新和无畏的怀念,是陈道明心中的一个结,他拍过的电影数量远远没有电视剧多,相比之下也没有他的电视剧出色,时至今日,陈道明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几乎都是他在电视剧中塑造的银幕形象,比如《围城》里的方鸿渐、《一地鸡毛》里的小林、《康熙王朝》里的康熙大帝、《黑洞》里的聂明宇或是《中国式离婚》里的宋建平。这种现象当然与他的表演没有关系,陈道明的实力已无需验证,他所需的,仅仅是碰到一部有诚意的电影,比如1989年的《西太后》和1999年的《我的1919》,其中,《我的1919》使陈道明获得了华表奖和金鸡奖。

陈道明不太认同电影和电视剧有高尚和低级之分,他不觉得电视剧有多渺小,也不觉得电影有多伟大。但更多的,是因为“我不认为中国有好电影”以及他不愿为名利所缚的自由自在的本性。

“我始终梦想的电影是不着急不着慌的、慢慢的、一点一点、讲讲究究地拍。不要这么仓促、匆忙,从容一点对待自己的作品。是不是惊世之作对我来讲不重要,但这个过程会很舒服。”当陈凯歌找他出演《梅兰芳》里的齐如山时,他拒绝了。胡玫的《孔子》同样也被拒绝了。

随性戏霸有味道

从那样的年代走过来的陈道明,注定是寂寞的,他时常批判现时演艺圈的浮躁功利。为了保有一点心灵的宁静与自我空间,他接戏颇为随性。兴之所致时,他会拍商业性很强的古装或戏说剧,比如《英雄》,他在狭小的,近似于舞台剧的空间里,用微妙的眼神和有节制的肢体语言诠释出秦始皇身上天下独我的霸气。有时陈道明也会接到一些连自己都不太待见的片子,在其中他连主角都不是,纯属一片超级绿叶,譬如《少年包青天》里的八贤王,但他就是有本事令人过目不忘,似乎恰是为了验证一句话,“只有烂角色,没有烂演员”。

陈道明的气质颇为抢戏,有时被称为“戏霸”。因为气场太强,好比外科医生的刀锋,薄刃寒光一闪,刷地鲜血充盈,而他却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冷定。所以陈道明演警察,演医生,演文相,演帝王,要么气魄盖世,要么郊寒岛瘦。这与陈道明丰厚的文学功底不无关系。他是演员里出了名的读书多的一位,古典文学造诣颇高,又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他演平凡人仍有光芒,只是演出了内敛、温厚的底色,痞里痞气的市井味儿却是没有的,愈发比出与他同时代的男演员身上常见的乡气或匪气。

电影《剌陵》里,陈道明演了一个神秘人,这个角色便由他自己修改剧本得来,这似乎已成为一种习惯。对角色,陈道明总有另一番独到见解,照本宣科也从来不是他的风格,无论哪类角色,他总是极尽钻研,力图形神兼备,《建国大业》中的阎锦文如是,《手机》里的费墨也如是。

他认为“演员应该通过塑造的角色与观众见面而本人应当与之保持距离。”因此,你绝对看不到他面对媒体时,唯唯诺诺或者模棱两可,言辞精辟犀利,有一说一,但从不宣传自己,也绝不替自己炒作。甚至常常自嘲演员这个行当,“就像鲁迅说的:供无恶意的闲人作为饭后的谈资,或者供有恶意的闲人作留言的种子。”

越来越有味道的男人如同红木器,时间越长,越有经过一番磨砺的贵气与霸气,只是贵气更温润,霸气更隐忍。相比之下,青花瓷太清瘦,古玩又太泥腐,而他只消随随便便地站着,远远望去,便有黑云压城之势。因了这份难掩的气势与率真的言论,陈道明的曝光率总也水涨船高,往往被媒体认为孤傲、冷漠,难以接近。

陈道明的回答一如钱钟书的笔触般冷峻幽默,“傲不是挺容易的,谦虚倒容易——把腰弯下去就行了。什么支撑着直直的腰呢?”

冯小刚说:“陈道明是一个清高得只肯在戏里低头的男人”。他出身于书香门第,父亲是大学教授。他是个好爸爸,他顾家,厌恶应酬,滴酒不沾;他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学生时是体育全能,探戈高手;他饱读诗书,季羡林赞他可胜任北大的研究生导师,与钱钟书是忘年之交。(盖鹏丽整合)

他的话录值得男人们细读。

君子必须有“伪”,否则他就不是君子,君子全是后天臆造的,每个君子都有一个讽刺性,只不过讽刺的高低不一样。

其实我真正享受爱情时,是在痛苦了之后,苦涩了之后。甜蜜的爱情是不真实的,不长久的,对爱情的享受,实际上就是在感情被蹂躏了之后的享受。

人在对事物、对于自己没有把握的时候就会烦躁。这是很痛苦的,但这只是现象。很多人生活缺少目的性,不知道做什么,所以就会烦躁。

朋友,我就有骂他的责任,他也有骂我的责任。在事业上、感情上、人生上就有着互相帮助的义务,每次见面都应该有收获,彼此对对方的存在感到一种愉快,而不是整天厮混在一起。

其实要看清楚一个人很容易,产生矛盾时最容易看清一个人的本质,你再用放大镜,那就是他的全部。

年轻人想改造世界,我从不反对。比如说,他们喜欢的东西,我也会去喜欢。我尽量以他们的意识形态去理解他们。因为我年轻时也受过年长者压制我们,调理我们的痛苦。我几乎不太对年轻人指手画脚,我不干涉他们——包括对我的孩子。

人有时候出点名容易骄傲,所以也得给自己膨胀的思想“减减肥”。“思想减肥”是挺难的。那不仅是缩水减食的过程,还要忍苦受痛,摒弃许多东西。

我和我的家庭跟所有人的家庭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有一小女,有一贤良之妻,有一个既有矛盾还算美满的家庭,物质上温饱有余,精神上略显不足,因为精神上的追求是无止境的,政治上不懂,经济上不通,做人尽量往真实了做。

这个世界不是你的世界,不是说你成功了,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我觉得做人的最高意境是节制,而不是释放,所以我享受这种节制,我觉得这是人生最大的享受,释放是很容易,物质的释放、精神的释放都很容易,但是难的是节制。

少,朋友是少。如果朋友遍天下,这样不好,说明别人了解你太多。

对于外界的评论,我向来是有心理准备的,就像天冷了,就加件衣服,而天热了,再脱件一样,这么多年,我早已经适应了。容易受刺激的,是那些没有心理准备的人。

有时作品赋予角色一些幽默让我演了一下,有人就误认为我幽默。其实幽默是很高级的东西,得有智慧,得俯视人生,而我,只能说是混迹人生。

人的个性要有意识去培养它,个性并不完全与生俱来,需要培养自己,有时还可能会培养得挺辛苦。

男人最大的财富是苦难,我说的苦难是指无法避免的苦难,而不是寻找苦难。及时行乐和享受只是生活的点缀。将来的孩子面临最大的痛苦是爱情和金钱,他们没有经历灵魂上的苦难是他们最大的苦难。

教养和文化是两回事,有的人很有文化,但是很没教养,有的人没什么太高的学历和学识,但仍然很有教养,很有分寸。教养是带有某种天生的素质和一点一滴的积累。

演员不能只带脸进现场,一定要带着脑袋进现场,因为演员不是演脸的,而是演心的。肌肤之苦是演员职业本身应该承受的,我从来不认为冬天跳到水里、夏天穿着棉袄,这是一个演员的成绩。体会,使人心累,对演员来说这是最苦的。

人所不能及的都是人才。

我总觉得一个演员,不能和观众走得太近,不能让观众对他这个人太熟悉,而应该用剧中所扮演的角色去和观众交流,如果你过多地将自己暴露在观众面前,观众对你知根知底了,对你塑造的角色就会不感兴趣。

所谓的平和、沉稳,也许是因为老了吧。这其中的关键,是我还算知道自己是要什么东西的人吧。我知道要什么生活和哪些生活不是我的。这些一旦明确了,也就会平和了吧。

平顺往往容易坦荡。因为不平顺容易产生勇气,同时也容易产生卑鄙。

因为偶然,我成了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演员;因为没有文化,我又梦想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想成为一个钱钟书、季羡林式的学问家,又苦于无道无能无才,所以便多出了这个所谓的文化情结。

刁毒?如果没有智慧又怎么可能刁毒呢。从骨子里说,我没有刁毒,但我也许很刻薄,我要是真损起人来可能是挺狠的,还有某种宣泄的快乐,从小就这德性。我最欣赏的人物就是《白鹿原》里那个打不弯腰的地主。最后只能是把腰打折了才能让他弯着,如果还没打折,就绝不肯弯。在这一点上,我父亲跟我都具备同样的固执。

对演员来说,是越有名越好当。但演员也不要过分自信,为什么?因为尽管你很优秀,尽管大部分人说你很优秀。记住,永远有一部分观众会讨厌你。

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是后天家里教育的结果,使我必须一生当中承受这种思考的痛苦。思考是特别痛苦的一件事。

社会约束实在太多,小时候我常想,如果能躺着上课该有多好。躺着的人必定是睡着、死了吗?不是的,躺着的人,多数是思考的人!

我能把有限的角色演好就不容易了。人,梦不要太大也不能太多。

我有兴致想说时,就说上两句。不想说的时候,就不说。演员嘛,成年累月说一些说过的话、没用的话、纯粹为自己宣传的话,我觉得不管对观众或媒体,都是一种不负责任。人的一生,废话居多!

胆大胆小不能量化,有些地方胆大了,有些地方胆小了。艺高人胆大,掌握的东西比原来多了一些,做一些事情、说一些话可能胆子就大了。胆小的地方,学会比以前更珍惜生命,更珍惜个人的荣誉——不是演员的荣誉。

我挺注意过程,不太注意结果。在执行过程中,不走正经的艺术,一味地追求获奖,就容易急功近利,不择手段地搞歪门邪道。我认为只要自己尽力了,哪怕失败了,也哈哈一笑。

我认为朋友是相对的,因为朋友很难达到所谓的知心朋友,个人性格有关,我不善于与人谈话,也不容易跟人说自己的话,可能是习惯问题,也可能每一个人也有自己的安全范畴,所以说得比较少。

不开心的时候我会弹钢琴去,因为高兴不高兴,也可以通过音乐抒发,你未必可以解决事情,但音乐可以令你感觉好点。

人活得简单一点才高级。

最愉快的是假设,最痛苦的是实施,最无聊的是得到。

不能说因为世间只有男人和女人这两个性别,就做一切事情都是为了这个东西。男人确实是一种挺悲剧的动物,像达尔文讲的,一切都是为了女人,所以,我就想试试不这么做。

我觉得应该保留自己的一点傲骨,我的性格是与生俱来的,为了别人的评价而改变自己是很不明智的一件事。

我总认为幸福是痛苦的陪衬。而痛苦又分两种,一是肌肤上的,一是良心上的。尤其是后者,有时候更痛。

我觉得世上没有许多“坏人”,多是性格冲突和个性上的毛病。个性上的毛病分为两种,一种是侵犯别人的,另一种是不侵犯别人的。

韬光隐晦,这四个字是我的座右铭。

孤芳自赏已经成为一种难能可贵的品格——因为要孤芳自赏,你就必须坚守自己的个性和原则。至少,它还是一种对自己负责的人生态度。

我不喜欢激情。其实我是一个很自我批判的人,每做一种行为的时候,我经常会自我批判,比如说我也想释放那种原始感,但是可能还没放的时候,刚要放的时候,就已经被另外一个我给我打住了。

一般人问你看上他什么了,无非说这个人有地位,这个人有钱,这个人有学识,这个人长的帅,就是这四项,我无一可举,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杜宪看上我,说明我太太一点都不功利。只能说是她的伟大,不是我的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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