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干部培养干

北宋干部鞠咏跟很多干部一样，在如何理解“领导提拔我”这事上，很犯迷糊：领导为甚要提拔我？领导提拔我之后，我得怎么对领导？

鞠咏是特别感恩领导的，万千干部，有才者甚多，领导独提我一个，岂能不感恩？鞠咏之官念，首先是念官，感念领导栽培。“鞠咏为进士，以文学受知于王公化基。及王公知杭州，咏擢第，释褐为大理评事，知杭州仁和县。将之官，先以书及所作诗寄王公，以谢平昔奖进，今复为吏，得以文字相乐之意。”意思是说，鞠咏文章写得好，是千里马，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鞠咏运气好，碰到了赏识他的伯乐王公化基先生，王公在提拔鞠咏上很用力，鞠咏很是感谢，为让这关系绾结更紧，鞠咏放任地方官之时，写了感恩信与唱和诗啥的，表达鞠咏心意。好像今人理解领导提拔自己，以为领导意念不外乎三种意图：一是培养一个娱乐圈，领导也要娱乐，高雅一点的，是吟诗，是作画；中档一点的，是钓鱼，是卡拉OK；低俗一点的，是打牌，是洗脚按摩。二是培养一个提款机，领导卖官，他买官，领导给他帽子，他给领导票子，诸如领导子女留学，干部给其交学费；领导买房，干部给其搞装修；领导吃饭怕农药吃肉怕瘦肉精，干部给其特供绿色食品……三是培养一个选票箱，一级提一级，一人用一人，使用干部有一条相当清晰的蚂蚱线，谁是谁的人，谁不是谁的人，提拔与被提拔，上下级关系一清二楚，领导要选票之时，他提拔的干部越多，则他所掌握的选票就越多。权力既然是私相授受，干部私相谢礼，心思不用在工作上，多用在搞关系上，以给领导去提款、给领导去提鞋、给领导去提携圈内人来谢领导“平昔奖进”，那是自然的事。

鞠咏是王公一手提拔起来的。鞠咏前途起点处，王化基就给他助跑，“鞠咏为进士，以文学受知于王公化基”，腹有诗书，若无提携者，也是白有才了，鞠咏天生我材必有用，源自王公对鞠咏甚是欣赏特别器重，两人诗来词往，很是相得，逢有机会，王公就给鞠咏说话，罩着他；后来王公外放到杭州，当了知府，王公将鞠咏要了过去，“知杭州仁和县”，一个当市长，一个当县长，不聪明的人也晓得其中恩属，何况鞠咏很聪明。鞠咏对王公感戴不尽，将内心对王公的感激转化为实物，送王公家去。

鞠咏没想到，王公不是以前的王公了。对鞠咏的示好表衷心，王公一反常态，不再接受，写信给王公，王公不回复，“得以文字相乐之意，王公不答”；送物给王公，王公给退回，“及至任，略不加礼”；请王公来县里，王公一次都不来。年底双文明考核，鞠咏给王公打电话，叫领导打分时手松一点，分数打得高一点，结果呢，比其他县标准定得更严，分数打得更低；还常来找他岔子，“课其职事甚急”。

领导对其提拔的下属，这里不理人，那里卡脖子，这哪是关照？分明是打压嘛。鞠咏暗自腹诽：领导靠不住，他心里没有我，不把我当他的人，要想再得到领导关照，一点希望也没有。领导不把我当根葱，我也不把领导当根葱，我自己去栽葱。“鞠大失所望，于是不复冀其相知，而专修吏干矣”。

干部上位，大体上有两条路线图：一是干谒，跑领导路线。攀援领导，阿谀领导，密切联系领导，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唯领导马首是瞻；二是干事，跑群众路线。修路架桥，办企开矿，密切联系群众，想群众之所想，急群众之所急，为人民服务。老实说，在任命制为主的唐宋元明清体制里，干谒那条路子走起来快捷一些，轻松许多，只要领导点头，哪个部下不愿跟领导走？相反的，走干事路子，走起来既慢，干起来又苦，若有捷径可走，干部还是想走捷径的。鞠咏先前也是想走干谒之路，但领导堵了他这路子，他在官场没其他关系，于是真英雄气自长：我不靠领导提，我靠我自己干。

这恰是王公所期待的。王公晓得，培养干部，提拔干部，最容易让干部误解的是：以为权力是从领导那里得来，不曾想权力实质是当为群众干活。王公提拔鞠咏，鞠咏单想吊王公这条线，攀王公而上，这不与权力本质完全背离了吗？王公于是给鞠咏断奶，断绝鞠咏这般官念，让鞠咏回归到官员在社会之所以能够存在的最初意义上去。

“其后，王公入为参知政事”，王公高居副宰相了，他推荐的第一人就是鞠咏，“首以咏荐”。以前鞠咏来跟他套近乎，王公不理睬，是因为：“鞠咏之才，不患不达。所忧者气峻而骄，我故抑之，以成其德耳。”鞠咏有才，能干，尤其是明白了权力非恩属领导而是归属群众这个理，这样的干部当然该提拔——到了宋仁宗时候，鞠咏已官至监察御史。

鞠咏以为王公是遗弃他，其实是在培养他。“鞠闻之，始以为王公为真相知也”。鞠咏能出头而没出轨，有出息而没出事，源自他不是干谒领导而上位的，是替群众干事而升上去的。鞠咏干事而不干谒，又源自哪里？源自领导培养干部的理念纯澈：培养干部首要的是让干部扎实干事，不让干部有干谒企图。鞠咏以王公对自己是“真相知”，其实不是王公对鞠咏“真相知”，而是对干部存在的意义“真相知”。

（作者单位：湖南省邵阳市双清区科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