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代不是那当代

时间:2022-10-27 09:17:19

本文所说“当代美术”,指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前卫美术。很多学者都认为上世纪90年代是中国美术的转折期:转折前的美术多为政治宣传,转折后的美术多为商业牟利。这看法有点悲观,却是符合事实的。比这个更见悲观的,是当代任何重要的美术活动都是小圈子里的事,别说与普通大众的日常生活无关,就是其他艺术领域的人,也很少有人对当代美术有所关注。而与美术同属艺术的其他门类,如电影、音乐、戏剧、舞蹈等,都没有不招人待见到这个程度。这是怎么回事呢?好在学者们对此有所解释,让我能略知个中情形。

“考察八五新潮至今二十年之中国当代美术的发展演变,考察这二十年中艺术界风云人物的个案,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当代美术中所谓精英艺术家走向成功的发展模式,我称其为堕落的模式。这个模式是一个三段式发展:第一阶段是地下艺术家苦苦挣扎于主流之外,默默无闻地为自己而艺术,以反主流的前卫精神和批判性相标榜;第二阶段是他们从地下翻身而到地上,得到主流的认可或变相默认,最终成为主流的一员,由此而丧失了前卫的批判精神,变得趋炎附势、墨守陈规、俗不可耐;第三阶段是其中一些人再摇身一变而为文化寡头,以既得利益者的身份,不是要去维护社会和公众的利益,而是为了个人私利而损害社会公益,就此堕落为文化蛀虫。”(1)

“艺术在整个90年代直至今天,依然在自娱自乐或自我放逐的泥潭中不能自拔,当代艺术展已经成为艺术圈内甚至人士聚会喝酒吃饭、结识收藏家、画廊老板和策展人的最好由头,与艺术无干,也与大众无关。”(2)

想想看,如果是这个状态,中国当代艺术怎么能招人待见?除了想借此牟利者外,其他人怎么会关心这种与审美感受和精神提升无关的东西?

从艺者精神境界低俗,会有很多原因,最直接的,是金钱作用。正是“商品经济”这种东西,使中国当代美术从改革开放之初的政治符号,迅速转变为90年代之后的艺术商品。90年代以后,中国社会商业化进程加快,艺术家身份趋于两极,有了体制内和体制外区别。“在90年代,由于社会结构的多层次化和体制化,人们开始利用‘体制内’和‘体制外’这两个术语来表达90年代艺术家的身份特征。所谓体制内,是指那些仍然以‘国家干部’的身份,在各种美术机构,如美协、学院、画院、出版社等国家单位从事美术创作的艺术家。体制外的艺术家是指完全由市场提供生存条件的艺术家。”(3)体制外,意味着不靠国家俸禄谋生。但不靠国家,就要靠市场,否则没法生存。所以体制外画家的成功,首先体现在经济方面。“不断增长的市场经济在解体传统社会与经济结构的同时,也为新的生活空间和生活方式提供可能性。显然,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逐渐开始的‘盲流’以及出现‘盲流艺术家’的真正背景是正在导致社会生活发生复杂变化的市场经济。”(4)需要注意的是,与普通中国人改善经济状况的渠道不同,使我国当代艺术家受益的市场经济,最初是来自国外。

“90年代对中国前卫艺术影响巨大的是海外艺术机构和系统,包括美术馆、博物馆、艺术基金会、策展人、画廊以及驻华的使馆和机构等在90年代纷纷且频繁地举办有关中国前卫艺术的各种展览。”(5)

“中国的当代艺术首先是从物质上开始沦落为西方艺术的畸形变种,低级的次品。明证之一就是更多的艺术家更加明确地将艺术作品当作发家致富的工具,导致艺术家远离艺术,却对商业极为想念,以至在姿态上与行动上都做出了第一反应。中国当代艺术及艺术界以为注入了一定的经营方式,被纳入了商业运作体系,确切地说能够换上人民币的时候,就理所当然地以为中国当代艺术就需要和国际接轨。”(6)

对参与国外艺术活动的中国当代艺术家,国内应者寥寥乃至反感,国外却恩宠有加。如“威尼斯双年展接纳了二十余位中国艺术家参展,在国内竟然无声无息,连许多关注当代艺术的批评家也漠然视之”。(7)在张洹身上的两件事让人注意:一是为什么他肯默默无闻地在中国做了近十年的行为艺术?二是为什么他一到美国就马上走红了?(8)正是国际上的艺术展示和市场投资活动,才有力地促进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但对中国艺术自身而言,社会外在条件的变化,远不如艺术家的自我选择更能说明问题。抗日战争时期北京沦陷后,梅兰芳蓄须明志,齐白石闭门不出,周作人下海沉沦,是相同的外在条件变化后,因内在品质而表现不同。所以,从根本上决定中国当代美术进程的,不是外国资本的介入,而是中国艺术家的内在追求。表面看上去,中国当代艺术的目标似乎很堂皇,其中不乏慷慨宣言和正义表白,但我这里要列举一种――即便不是对当代艺术影响最大,也是比较大的,即对财富的欲望,例如:

“知识分子的个体性是很脆弱的。我们有些艺术家,比如说王广义,我们都是很熟的,一开始他的头脑中的造反意识很强,揭竿起义,实际上很大程度带有农民意识。他曾跟我说过,为什么华君武、吴作人能住小洋楼、开汽车,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现在他实现了,但他的艺术还怎么发展呢,所以85‘新潮’时期的很多艺术家都是这样。”(9)

愚以为,如果高名潞转述的这几句话是可靠的,就有录入“正史”的价值了,只是,他批评艺术家是“农民意识”略显苛刻。昔日司马迁写《史记》,不就记录了项羽的“彼可取而代之”和刘邦的“大丈夫当如是耶”吗?比起刘、项那样的江洋大盗,中国当代美术家充其量是追求一点物质利益而已,算不上什么罪过,莫非还能要求他们不怕寂寞、甘守清贫、视金钱为粪土、为艺术殉道吗?当然不能。艺术家只是艺术家,不是耶稣和释迦牟尼,社会不能要求他们有高于常人的作为,也没必要为他们套上高于常人的光环。杜尚说得好:“归根到底,我不相信艺术家的创造性作用。他同别人也无差别,就这么回事儿。他的工作就是做事,商人不也要做事吗?”(10)因此,以当代艺术家为创作主体的中国当代美术,呈现下面的景观也是很正常的:

“这批艺术家在后来创作中所采取的策略,就是主动迎合西方对中国社会、政治、文化的想象,其中核心的问题便是‘民主’和‘自由’。中国批评界通常将这种策略化的方式称为打‘中国牌’或贩卖中国的文化符号……更为夸张的造型、更为艳俗的色彩、更为强化的个人符号、更为浓郁的政治映射,便是艺术家自觉地对各种政治意识形态因素的利用。特别是方力钧后来的‘光头’、岳敏君的‘大脸’便是一个最好的例证。用批评家王南溟的话说,这是一种典型的后殖民趣味。当然,用批评家高名潞的话讲,这是一种典型的‘媚俗’。”(11)

“从我们对一些所谓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了解,我们感到他们已经把当代艺术看成了争名夺利的竞技场。……机会主义无限地膨胀,艺术家难免会异化为阴谋家。作为其结果,所谓当代艺术也会丧失它的人本属性,成为冒险家的智力游戏。正因为如此,我们 呼吁那些视当代艺术为闹剧的人必须对以往的做法进行深刻的反省。”(12)

这些声讨之辞未免过激,什么中国牌、后殖民、意识形态、媚俗,机会主义、阴谋家等等,说白了,不过就是为在艺术市场中获利的手法。既为获利,就不能太讲究,使点小手段、要点小把戏,应该算是正常的吧?研究者和批评家们何必苛求这些艺术家呢?也许我国当代艺术的性质,本来就是如此呢。一些影星歌星为沽名钓誉不择手段几乎尽人皆知,美术界人士也不会全体向善吧?

近些年来,质疑中国当代美术的人很多。“现在所有艺术流派的分法背后都有某种商业因素,实际上是画廊在推广概念,为了能在市场上多卖钱。我觉得中国当代艺术一直就是商业艺术,很少有动机纯良的艺术家。”(13)海外学者也有自己的看法,比如:“目前海峡两岸都不乏一些策展人和评论家,处处以欧美的艺坛状况作为追随前卫的指标信息,尤其是少数华裔策展人以异国情调的眼光回到中国,专门挑选那些满足洋人偷窥闺房秘事好奇眼光的腥膻艺术,间接带动一窝蜂自我暴露甚至自残的‘搞’作品风气,其实都是令人遗憾的自我矮化行为和贬抑文化的盲从心态。现在海峡两岸也有不少艺术圈里自以为‘前卫’的人士,把‘迎合西方’当作是赶上时代,结果就算是赶上时髦吧,也还是永远落在西方流行的后面,不可能有真正的文化影响力。”(14)当然,也有另外一些对中国当代美术的看法,是既乐观积极又让人振奋的。比如:

“市场的支持,是比任何其他的支持更为实惠、更为持久也更靠得住的支持,包括那些反对商业倾向的艺术家在内,市场的诱惑也在时时提醒他们不可放弃任何一个商业机会,在现代条件下,不与市场打交道的艺术家是不存在也是不可能的,问题只在于,能否对市场的诱导保持高度警惕,能否清醒地提防止自己游离学术轨道,落入市场的陷阱。”(15)

真希望这些说法不是批评家们的虚妄想象。“对市场的诱导保持高度警惕”、“清醒地防止游离学术轨道”,这当然很好,但现实情况怎么样呢?我们在哪里能看到这样的艺术家和艺术活动呢?连批评家们自己操作的提名展,不是也被批评为追随艺术市场的价位了吗?(16)注释:

(I)段炼:中国当代美术堕落的模式。《成言艺术》第33期,2006年10月号。

(2)段君:一代不如一代。《美术观察》2005年11期。

(3)邹跃进《新中国美术史》249页,湖南美术出版社,2002年。

(4)吕澎《20世纪中国艺术史》803页,北大出版社,2007年。

(5)冯博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关于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中国前卫艺术。《当代美术家》2007年第4期。

(6)陈晓峰:中国当代艺术及艺术界到底怎么了?。

(7)李小山是谁,是什么,代表了中国当代艺术的成就?。

(8)王瑞芸《变人生为艺术――艺术史论笔札》198页,人民美术出版社,2003年。

(9)高名潞语。见朱其:如果艺术批评不上去的话,中国当代艺术永远也不会上去――对高名潞的一个访谈。

(10)[法]伊沙贝尔・德麦松・鲁热《当代艺术》58页,罗顺江、李元华译,四川文艺出版社,2005年。

(11)何桂彦:中国前卫绘画的死亡――以20世纪90年代的油画为例。《艺术地图》2007年第3期。

(12)鲁虹进入新世纪的中国当代艺术。《艺术・生活》2007年第3期。

(13)欧阳春:2006年中国当代艺术回顾,守艺还是卖钱?《新京报》2007年1月5日。

(14)陆蓉之著《“破”后现代艺术》227页,文汇出版社,2002年。

(15)贾方舟《以学术引领市场――2006中国当代艺术文献展画集序言》,湖南美术出版社,2006年。

(16)详见段君:酸腐的批评。《美术观察》2007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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