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着驴车去喀什(下)

时间:2022-10-27 05:36:27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相比儿歌里的小毛驴,我的Pierre可就没那么逍遥,亦没那么自在了。在以缓慢的速度走到巴伦台镇,穿过巴音布鲁克大草原,随即又翻越铁力买堤达后:在我和我的Pierre虽跋山涉水、历经磨难但行进里数也仅有500公里后,我身上摔的又岂是一身泥呢?

库车里“驴来驴去”

路漫漫其修远兮,距离终点喀什依然相隔甚远。而在前往库车的途中,因遭遇暴风雪,我与Pierre均被困于迷茫的风雪之中,幸好得到修路工人的照顾,才得已暂时脱险。休整一天后我和Pierre继续出发,一个星期后抵达库车。库车除了是古龟兹国的所在地之外,还是有名的毛驴大县。根据统计,在最高峰时期,库车的毛驴与人口统计比例为1:4,即平均每四个人就拥有一头毛驴,这里可算是毛驴的圣地,那么现在Pierre算是来朝拜吗?

到底库车乡间的人民为什么还要坚持用四只蹄的毛驴出行,而不换成拖拉机或电动三轮车?且毛驴在田里还要犁地,它们既没有比马跑得快,又不如牛的力气大,当然也不可能比拖拉机负重得多,但在库车的田野间却仍以毛驴来拉动百姓乡民的生活。我想我也是一个赶驴车的人,或许多少都可以感受到个中的优点。回想起来,当Pierre跑动的时候,驴车上下颠簸,没有那种会把人抛起来的剧烈摇晃感,而是会让车上的人像婴儿躺在小吊床上一样,晃晃悠悠地在暖阳下吹着轻风打个盹。而这个时候,也不用担心小毛驴会走偏,Pierre十分聪明,自己便懂得靠路边走,完全用不着心。

除此之外,我发现南疆的维吾尔族人的生活确实离不开毛驴,若以汉族的眼光去看维吾尔族人的生肖,他们肯定是属驴的。驴奶的营养成分与人奶极为相似,所以在纯朴的乡间曾有老乡以驴奶育婴,实属平常事。

年轻的小巴郎(男孩)和小克孜(女孩)争相骑到毛驴的背上取乐,成了他们童年时代的美好回忆。转眼间,小孩们个个茁壮成长,男的牛高马大,女的亭亭玉立,且两小无猜,一经钟意,父母便登门提亲,小伙子在吹鼓小乐队的伴奏下,坐着挂彩的驴车,迎接在娘家等待的妻子,待阿訇(伊斯兰教神职人员)主持仪式过后,结为夫妇。接着又取下驴车上的挂彩,载上自家田里收割得来的农作物和两只小羊,夫妇俩一起赶巴扎去。晃眼十年,家族里的老成员终于等到真主召唤,阿訇总是忙忙碌碌的,又前来念经,替埋体净过身,裹上白布之后,放到埋体匣子里,便搁在驴车上,运到肃然的麻扎(穆斯林的墓园),走向人生最后一段路程,最后老成员头向阿拉,终于入土为安。维吾尔族人一生“驴来驴去”,但小毛驴却从来没有问过人们“为什么”,只留下它天真而悠长的嘶鸣声。

我和Pierre的衣食住行

在一日复一日的路途中,其实都有一个小规律,我差不多每天都会在9点前爬出睡袋,赶路到中午1点前,尽量找一个有水有草的地方让我们休息两个小时。如果在路上找到Pierre平时喜欢吃的植物,我会割一些塞进麻袋里,接着继续前行,走到黄昏的时候,便开始找寻足够隐蔽,水草丰足的扎营点。

停下来扎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喂Pierre吃饲料,Pierre除了吃地上的青草之外(如果有的话),主要还会吃它最爱的胡萝卜,其次是苞谷(用作补充能量),还有干草(它的主食)。每次我们走到城里的时候都会大量补给,起码买10公斤,刚巧这段时间是农作物收获期,老乡们通常都会把玉米杆和苜蓿放在门前晒干,经过维吾尔族的田舍时,慷慨的维吾尔族村民都会给我一些玉米杆和苜蓿(牧民常用的牧草,收割后可阴干保存,维吾尔族人多放在屋顶阴干),让Pie rre在路上吃,现在的Pierre不可与昔日吃垃圾的小毛驴同日而语了。虽然比起其他毛驴,Pierre貌似还是瘦削一些,但事实上一样的精神抖擞,而且步步有力,这一部分的功劳还得归属于老乡们的无私帮助。

Pierre一天约劳动6个多小时,如果以工作时间来计算的话,这应该算是重役吧?但我不会一直赶它,从来都是让他随性而行。相比老乡的毛驴可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它们要拉上大量的农作物,有时载货量多得不可思议,我根本无法想象老乡们怎么可以将如此大量的货物放到驴车上,而且又能达到平衡。

途中为了方便,在白天我只会吃馕饼、铁蛋和香肠当早午餐。到了晚上,我便会点起汽油炉,煮一锅拌有白菜和鸡腿的方便面,如果还觉得不够饱肚的话,再把馕饼泡进面汤里接着吃。虽然食材没有变化,配搭单调,但仍另有一番特别滋味。吃食方面,驴子消化能力强,特别在重役过后。毛驴平均一天要吃4顿,所以Pierre很快便会觉得肚子饿,晚上或凌晨时间会用屁股对着我的帐篷,有时甚至会用一只蹄踩着帐篷的边缘,倒也从来不会多踩进去,我想这可能是一种抗争吧。当了解它的需求之后,我每天凌晨4点钟都会忍受寒冷爬出睡袋,到驴车上拿出干草、玉米和胡萝卜混成饲料放到筒子里让它吃,待它满足过后,我反而会被寒风彻底吹醒,再钻入睡袋里也合不上眼了。白天Pierre为我服务,晚上我为它服务,有时我真想Pierre能开口说话,我们彼此面对面坐着,你叼着一根胡萝卜,我咬着一块大馕饼,然后可以畅聊一下这一路旅行的感受。

一步三蹄行戈壁

去往喀什,必须要横越浩瀚无边的戈壁荒漠。我翻开地图,那是我离开库尔勒之前,旅馆里一位客人送给我的礼物,纸制的地图册经不起风吹雨打,已经熔烂不堪,幸好显示喀什地区的那一部分并没有烂掉,用指头约略比划了一下,感觉阿克苏距离喀什也没有多远,地图上显示出314国道将会贯穿一大片淡黄色的区域,那应该是蒙古人眼中,草木不生和渺无人烟的戈壁滩吧!

时至秋天,戈壁滩吹着冷嗖嗖的风,双手都被冻僵了,加上沙漠极干燥的气候,手掌和手背的表皮开始龟裂出血,活像一个八旬老人的手。而Pierre拉着车,全靠自己的气力,一步三蹄地丈量着这片黄褐色的土地,由于Pierre一直在运动,身体还是暖暖的,有时候我坐在驴车上,会把双手放在它那毛茸茸的背上取暖。而此刻,凛烈的寒风之中,我没有谁可以依靠,只有孩子气长不大熟不透的Pierre陪伴在我身旁。

Pierre,如果你不介意听着我在驴车上哼出五音不全的小曲,我希望我们能像古时西域旅人一样,一直行走在无边无垠的戈壁大漠里。就这样,我们继续行进于314国道上,四周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景色,只能看到几种生长在戈壁滩里的植物,繁殖得最茂盛的是骆驼刺和红柳,听说在春天时,红柳的嫩枝是一种良药,可以缓和因风湿病所引起的疼痛,有时在干燥的龟裂的地表上,会生长出像小珊瑚般的光棍树,而在有少量水分的地方,还会长出一小片芦苇丛呢。仔细看来戈壁滩也不是太荒芜,但可恨的是,除了芦苇之外,Pierre对大部分活在戈壁滩上的植物都提不起食欲,而能看到芦苇的几率又实在太低了。

天气有些阴沉,太阳一天都没露个脸,这使得本来单调的戈壁景色更为暗淡。在笔直的公路上,除了偶尔看到载满棉花直至东倒西歪的大卡车和行走在南疆线的列车之外,戈壁滩上没有一样东西会像我和Pierre一样只顾埋头徐徐前进。对比幅员辽阔的戈壁滩来说,我们简直如蜗牛爬行无异。但即使荒凉,即使迟缓,我还是爱上了这种遗世独立的寂静之美,有些时候我甚至可以听到耳边的空气在缓缓流动的声音,彷佛在与我窃窃私语。

再见,Pierre

越来越接近目的地喀什了,也就是说我和Pierre分别的日子也即将来临。本来一个马拉松选手在快要;中过终点时,心头一定会涌起一阵热血澎湃的兴奋,但我却没有丝毫激动,反而内心一片死寂,彷佛心头压着一块重重的石头一样。压着我的想必定是Pierre,因为此时此刻,除了替它安排往后的生活之外,基本上没有其他事情会让我这般忧心。

我曾经闪过一个念头,将Pierre放生在西克尔水库里(位于伽师县西克尔镇,戈壁滩中心的水库)。那里水草丰足,Pierre可以享用食之不尽的苇穗,它也会与水库里的水鸟和野鸭结成好友,或许Pierre可以在今后摆脱人类的使役,重获大自然万物应有的自由。但我又细想,毛驴已经被人类驯化了几千年,以Pierre温和的性格,且不怕陌生人,它怎么可能懂得保护自己?要把它诱骗到手然后宰掉简直易如反掌。几经思量之后,我决定还是跟Pierre一起先到喀什,看看能不能赶上星期天巴扎,在畜牧市场里找寻一个需要毛驴干的维吾尔族人,把Pierre卖出去,也许还可以留下买家的联系方式,等到我有空再到喀什的时候,还可再探望一下Pierre,还可重温一下我与它的友情。

在喀什的畜牧市场,Pierre还是老模样,睁大它黑滚滚的眼睛,用它那一对天真又带点傻气的眼神和我对望着。也许Pierre永远都不会知道,当买家接过我手上的缰绳,牵着它转身而去时,那一刻我是有多么的难舍难离。

我跟它,大概真的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因此我们没有说再见,没有滥情哭啼,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给我一个真实的回忆。安静地凝视着Pierre的背影,那一刻我听不见巴扎里喧闹的叫卖声、货车的引擎声和其他毛驴的鸣叫声,我唯有握着戴在手上的念珠,唯有听着自己心里一直重复地念道:“但愿Pierre以后好好地过日子。”直至它的身影慢慢远去,直至它消失在那处拐角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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