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创伤中对爱的求索――评《奥斯卡·沃短暂而奇妙的一生》

时间:2022-10-27 03:11:49

2008年4月7日第92届普利策奖揭晓,其中引人关注的文学艺术奖中的小说奖由多米尼加裔移民作家朱诺特・迪亚兹摘取,他的获奖小说名为《奥斯卡・沃短暂而奇妙的一生》(The Brief Wondrous Life of Oscar Wao),这也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1968年,迪亚兹出生在多米尼加共和国,是家中的第三个孩子。幼年时期,他与母亲和祖父母生活在多米尼加,父亲则远在美国工作。1974年他6岁时终于与母亲移民美国,全家团聚,定居新泽西。上世纪80年代中期,因父亲抛弃家庭,兄长身患白血病,家庭陷入极度贫困的境地,迪亚兹对文学产生了兴趣,开始迷恋上讲述世界末日等大灾难的故事和科幻故事。1992年,迪亚兹获得英语学士学位。学习期间,他受到托尼・莫里森等知名作家的鼓励和指导,立志成为一名作家。1995年,他在康奈尔大学获得美术硕士学位。目前,迪亚兹生活在纽约,在麻省理工学院教授写作,同时担任《波士顿评论》的小说编辑。

早期作品

迪亚兹在《纽约客》《巴黎评论》《非洲声音》等杂志发表短篇小说,《美国最佳短篇小说集》先后4次收录他的作品(1996, 1997, 1999, 2000),《纽约客》则将他列为21世纪美国20个最佳作家之一。

迪亚兹的移民身份对他的写作有着深远的影响。他有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深切感到有必要通过写作来讲述多米尼加裔移民在多米尼加和美国的生活经历。他表示,写作是为了对他所在社区里的人们进行倾述,而不仅仅是描述他们的经历。正是因为对移民生活的关注,迪亚兹积极参与多米尼加裔移民社区的活动,在政治上颇为激进。他的作品不乏对美国时政直接或间接的批评,试图揭示美国社会的种种不足。他指出在惟一的超级大国,“美国作家不可能不以某种方式直接面对美国庞大的权力”,反映美国社会现实则是作家的责任和义务。

1996年,迪亚兹发表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沉溺》,颇受好评。作品以迪亚兹全家移民美国后的生活经历为蓝本,关注多米尼加裔移民在故国的贫困生活,以及移民美国后努力适应新环境、新文化的艰辛历程。作品描述了移民家庭因移民的种种压力而引起的家庭冲突,表现了移民经历和美国多米尼加社区的复杂性。小说的标题“沉溺”表明,处于社会边缘的移民可能会被淹没在美国白人主流社会之中,移民的故国文化同样也会被淹没在美国白人主流文化之中,而处于两种文化之间的移民则陷入彷徨和苦闷,在两种文化之间迷失了自我,以往和谐的家庭也会因移民的压力而破碎。

此后,迪亚兹继续关注多米尼加裔移民的生活,尤其是移民在故国的生活对他们移民后的影响。2000年最后一期《纽约客》上登载了他的短篇小说《奥斯卡・沃短暂而奇妙的一生》。此后,他在此基础上创作了同名长篇小说,并一举获得普利策小说奖,达到了创作生涯的一个新高峰。

双重创伤中对爱的求索

迪亚兹倾11年的精力创作了《奥斯卡・沃短暂而奇妙的一生》。创作这部小说的念头在他头脑里萦绕了4年,终于花费7年时间完成。他表示:“我觉得某种程度上说这本书是在等我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之后才让我把它写出来”。随着自己的成熟,他对自己和周围多米尼加裔移民有更深的理解,也能更好地讲述他们的故事。

小说讲述了奥斯卡・沃一家三代的传奇故事。奥斯卡・沃的祖父母出生望族,原是多米尼加受人尊重的医生和护士,生活安逸舒适。但受多米尼加共和国独裁者拉斐尔・特鲁希洛(Rafael Trujillo)的直接迫害,先后亡故,一对美丽活泼的女儿也神秘死亡。奥斯卡的母亲贝丽是他们最小的女儿,命运多舛,从小痛失双亲,惨遭被卖,后被亲戚拉・英卡救出,抚养成人。性感美丽的贝丽性格叛逆,先后两次坠入情网,但都被伤害得遍体鳞伤。她先被一个富家子弟欺骗,后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爱上独裁者特鲁希洛的妹夫,几乎被特鲁希洛的妹妹迫害致死。贝丽最终逃离多米尼加,移民美国新泽西,后生下一双儿女:劳拉和奥斯卡。姐姐劳拉美丽、坚强,弟弟奥斯卡则肥胖、孤僻,嗜读科幻小说,酷爱打电子游戏。他被视为“局外人中的局外人”,没有朋友,缺少自信,最担心的是自己死时还是处子之身。他回到多米尼加,爱上了伊波恩,伊波恩却是当地一个颇有权势的“上尉”的情妇,奥斯卡最终被“上尉”的手下殴打致死。

小说虽然讲述的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家族史,但却将其置于多米尼加共和国独裁统治和美国新泽西移民社区生活的大背景之下。小说表明,母亲贝丽和奥斯卡虽然早已移民美国、或生于美国,但却一直生活在独裁统治的阴影之下,以往创伤的经历和记忆像幽灵一样跟随着他们,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咒语,注定了他们的悲剧命运。故国的创伤对第一代移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父母们又将这种创伤感传递给下一代,让孩子们也生活在阴影之中。虽然特鲁希洛早在1961年就被刺身亡,但在谈到他时,新泽西的多米尼加裔孩子个个噤若寒蝉,仿佛他仍然活着。小说开篇就指出随着欧洲人在500年前登陆美洲,诅咒(Fukú)也随之降临。多米尼加裔移民在逃离特鲁希洛的独裁统治后,虽然摆脱了外在的诅咒,但诅咒却开始内化,深入移民的内心。正如小说叙述者尤尼奥所说:“没有比被压迫的人更压抑的了。”在美国白人主流社会中,移民内心深处的孤独感和异化感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最大威胁。迪亚兹试图表明,在某种程度上,美国社会的种族歧视与特鲁希洛的独裁统治带给多米尼加裔人们的创伤同样深重。因此,诅咒无处不在,人们无处可逃。

大量使用的脚注不仅成为小说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小说的一大特色。脚注一方面向读者披露鲜为人知的多米尼加共和国的历史,尤其是特鲁希洛的独裁统治;另一方面不乏对美国时政的针砭。他批评了美国政府的欺骗性:一方面政府向人们描述了一个繁荣富庶、天堂般的美国,而另一方面美国社会、尤其是移民社区,却普遍存在着贫穷、彷徨和压抑。由于官方学校、媒体等机构对客观事实的歪曲和抹杀,官方的叙述与客观现实和人们的真实经历之间存在着巨大差异。他指出,1965年约翰逊总统下令美国军队非法入侵多米尼加共和国,“早在伊拉克成为伊拉克之前,圣多明各就是伊拉克”,他不无嘲讽地说,“你不会知道我们在20世纪被两次占领吧?别担心,你有了孩子后,他们也不会知道美国入侵了伊拉克。”正是因为美国主流媒体和社会难以披露多米尼加共和国的历史和多米尼加裔移民的现实生活,迪亚兹才努力通过作品反映这一特殊人群的独特历史和遭遇,从而让他们微弱的声音被美国白人主流社会听到,使更多的人们关注多米尼加裔移民的现状。

小说人物令人同情的遭遇皆源自于他们对爱的求索。寻爱这一主题贯穿了小说的始终。“每个多米尼加家庭都有疯狂之爱的故事,奥斯卡一家也不例外”。奥斯卡的祖父母被特鲁希洛残害致死,是因为他们对女儿深切的爱,不愿将美丽天真的一双女儿交给独裁者糟蹋。母亲贝丽遭遇坎坷是因为她渴求爱,然而,她的悲剧在于她企图在错误的地方(特鲁希洛统治下的多米尼加共和国)、从错误的人(特鲁希洛妹夫)身上获得爱。贝丽的姑姑拉・英卡外表并不坚强,但她帮助几代人度过难关,只因她对家族和晚辈们的关爱。小说大部分篇章的叙述者尤尼奥生命中虽然不乏女人,但却因缺少真爱而一直处于漂泊之中,难以安顿下来。奥斯卡在美国社会找不到理解和关爱,渴望着从女人那里寻找爱,虽然最终获得,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小说人物努力寻爱、却又屡屡受挫的事实生动反映了社会混乱、冷漠的现状,揭示了独裁统治和种族歧视带给人们的创伤,人物在困境中对爱的不懈追求更彰显了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奥斯卡就是典型的代表。

主人公奥斯卡出生在美国,可以说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然而,他却因自己多米尼加裔的身份而倍受歧视。白人孩子嘲笑他的黑皮肤和非洲发型,“以非人道的快活来对待他”。由于不能被主流社会接纳,他感到孤独而彷徨,只能沉溺于白日梦、科幻小说、电子游戏和小说创作中来忘记创伤或治疗创伤:他假想世界末日自己的英勇壮举;在小说和游戏中消磨时光;模仿英国作家约翰・托尔金《指环王》的风格进行创作。由于他在万圣节上的打扮颇似英国同性恋作家奥斯卡・王尔德,加上他多米尼加的口音,同学们从此便称他为“奥斯卡・沃”。这一名字本身说明了奥斯卡在美国受歧视、被孤立的境地,也生动反映了奥斯卡的孤独感。正是因为难以将自己认同于美国人,他在潜意识里把自己视为多米尼加人,并努力追随其传统。他被反复告知,多米尼加男人死时绝不会是处子之身。而肥胖丑陋的他,一直苦于找不到女人,破坏多米尼加男人的传统,从而失去自己的身份。母亲贝丽认为他的苦闷在于他缺少与故国的联系,缺少对自己“根”的体验,因此将他送回多米尼加寻根,寻找自我。事实证明贝丽的判断是正确的。奥斯卡回到多米尼加后,却发现特鲁希洛虽然早已不在,但独裁统治的阴霾仍然笼罩着那里的生活。但他最终以生命为代价获得了女人的爱,彰显了自己的男性气概,证实了自己身为多米尼加男人的身份,从而找到归属和生命的意义。

奥斯卡短暂而奇妙的一生形象地反映了多米尼加裔移民在美国白人主流社会中的困境,他们一家三代的遭遇和悲剧揭示了独裁统治与种族歧视给人们带来的双重创伤和伤害。迪亚兹认为,只有人们享受到民主和自由,只有美国主流社会给予少数族裔更多的关注,少数族裔的人们才能摆脱诅咒和创伤,拥有真正的生活,寻觅到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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