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巷的绿婚纱

时间:2022-10-26 08:53:22

桐花巷的绿婚纱

尘埃一过夜,就成了旧光阴。爱情一辜负,就成了无期刑。

1

一夜狂风,把窗台上花盆里的枯叶都抓没了,强盗得像九银心里的过往。

九银穿着睡袍,不顾冰凉,赤脚在阳台的地板上来回走着,听到楼下有声响,便抓着栏杆向下探身,看到了正在泊车的杜予唐。

她有些失望,但还是扬着手开心地对杜予唐叫道:予唐,快帮我去路边看一看,要是看到阿信来了,就让他上楼来帮我。

她的声音里上扬着那种轻轻的快乐,像万年青上那抹从不曾离开的春。杜予唐仰着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九银跳回房里,拉开衣柜取出那件绿色婚纱,它在她的柜子里放了整整一年了,她视如珍宝到连试穿一次都不肯,并不是因为怕试脏,而是她知道自己一试就会不想脱掉它。

杜予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有点沉,有点隐忍,等她回过头,他才慢慢地说,九银,其实阿信几天前就走了,他说他再也不回桐花巷来了。

那些本已得到原谅的往事,瞬间纷纷退回到心里,它们让九银更加责怪更加怨恨起阿信来。她甚至转过身,谜一般的一笑,并且任由绿婚纱像一树夭折而下的叶子,从胸前哗地落到脚踝。她说,予唐,你不是说你比阿信更爱我吗?那么,你现在来证明给我看看。

2

坐在C城一间小咖啡馆里等顾客的九银,时常会想那天的事。

那天,她让杜予唐带她离开桐花巷。杜予唐惊喜无比,当他开车回去取东西时,她却开始觉得,不管阿信有没有做到,她不能如此就抛弃了爱情,她是不爱杜予唐的。

她带上那件绿婚纱先走了。走得匆忙而又恍惚,直到走到郊外才知道她的包里除了一张银行卡,连10块钱都没有,她不想回去,一心想要以一种被找不到的方武高开。

后来天色晚了,她的脚也走疼了,便拦住一辆长途货车,用左手腕上的一只绿木手镯抵作车费,请求司机带她离开。

她孤单了,那么两只绿木手镯在一起也没有意义。

那个夜晚,漫长而疼痛,10多个小时的车程,九银一直望着窗外,哭肿了眼睛。

夜风下,脑子里浮现的事,变得很久远,她以为越久远她就越找不到自己,但是越久远,阿信却离她越近。

阿信说过一定的,他真真切切地对她说过一定的。但是这个桐花时节,冷入骨。

3

25年前的4月16日,九银出生在这个城市的桐花巷。

命运仿佛真的就跟时节有关,九银从小就体弱多病,病得都让她也跟着大人们相信了命运这回事,于是那张从小就苍白的小脸,总是让人们觉得九银真的就是个注定冰凉一生的女孩子。

但是邻家哥哥阿信,他不信。

少年阿信,在冬天时总是捧着九银的小手,轻轻地搓热了,再把它们放进他的一只手套里。阿信要上大学那年,偷偷地去山里找道长给九银求得一对绿木镯子,说春在寒就不在,有它在,九银不冷。当年九银13岁,长长的桐花巷就像童话中那走向城堡的花香小径,九银走着走着,开始觉得阿信像哥哥,但是后来觉得他越来越像她自己。

像许多故事里的情景一样,先长大的阿信。一直在等着九银长大。

终于等到九银长到18岁,一切也都变得明朗起来。九银没有上大学,她不想进公司做个文员,便在另一条街上经营一家时装小店。

有好长一段时间的傍晚,阿信都会搭杜予唐的车来到九银开的小店前,杜予唐喜欢古调一点的东西,在桐花巷买了一处房子。

他们一起说笑着散步回家,九银总是走在他俩的前面,退着走,边退边望着他们笑,桐花巷里的三人行,和美而温馨。

但是岁月总是会把人逼到一种让自己都相当陌生的境地,杜予唐的家境很好,他约阿信跟他出去单干,做起一家公司。3年过去,当他们的事业越做越出色,而九银与阿信之闻也该有个结果的时候,阿信在九银面前的眼神却变得躲闪起来。

好久好久,来小店接九银的杜予唐的车里都没有阿信,旁边店里的人说,九银,阿信或许是变心了。哪里有恋了这么多年,都不想跟心爱的人结婚天天在一块的。更多的人则偷偷地说,九银想要嫁得更好一些,所以选了桂予唐。

九银想打电话问阿信,但是每每拨到第10位数字时就停住,那颗与生俱来的清冷的心,总是自卑。

直到去年,九银24岁了,也许年长就代表勇敢,九银让阿信带她去了一次上海,让阿信给她买了一件绿婚纱,她说阿信,桐花再开时,你会来给我穿上它吗?

4

杜予唐竟有本事找到C城。

早上,九银依然感到窒息,杜予唐房子的装潢有种泼墨般的浓烈,飘窗上的花盆里种着两棵花树苗,也被可怜地绕成殷,上面还有绑定的细绳。

九银伸手要去解下,杜予唐拦住她的手说,九银,这是我来到这里后特地种下的,等到来年春天,它们就会缠长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九银笑了,她真的不相信,她觉得土壤上面虽是绑着去纠结的两棵树,但是土壤下面是两样根,枝干纠结如麻花,也不能让它们真正地彼此长进树骨头里。

杜予唐以为她笑是因为开心,抓住她的手说,九银,求你不要再逃了,我那么爱你。

他们不过是寂寞的刺客,虽然有的寂寞刺客,在闯荡的生涯里,最后也是会得到温情,但是大多数,得到的只是像他们这样的曼残酷的孤单。

九银的笑是冷的,她笑只是她知道自己逃不出杜予唐的心。既逃不出,又没有另外的心可让她躲起来,所以她只能用余力去寻得一个安生。

九银常常就只觉得这一年,过得太快,从那个清寒得没有希望的上午,到漫天飞雪的现在,她仿佛就只经过两个痛苦的夜晚。

一个是那天,她搭那辆货车整整一夜望着黑黝黝的车窗外,把往事捧在手心里压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一个是昨晚。杜予唐终于放弃对她的等待,冲进了浴室,把她抱到床上。

杜予唐的爱,像团没有阳光来穿透的雾,像团错综得没有头绪却又粗糙的麻纱。带不给她希望和心动。

5

深冬的夜晚,九银总是失眠。白天却又很困。

那天下午。九银靠在咖啡馆的桌边小睡。醒来看到不远处,有个男人背对着她坐着,小咖啡馆里的暖气很足,他的外套搭在椅背上。她懒懒地躺在胳膊弯里看他,看着看着,眼泪就滚了下来,它们穿过外套、毛衫、内衣到胳膊上,是暖的。

那个男人穿着藏青色的矮领毛衫,大概没系领带,衬衫的领子松松地露在毛衫领上面。那是一件白底褐色小条纹的衬衣,大概有过好多次的清洗浸泡,远远看上去,有一种软软的旧暖。

九银想起20岁那年,她跟阿信两人去看了电影,回来时淋着了雨,阿信拉她进他的屋里换衣服,她站在衣柜前挑了好久,挑了一件旧旧的白底褐色小条纹大衬衣,然后从门缝里伸出脸调皮地对阿信说,阿信,这件衣服是我的了。

阿信看着她笑,笑到脸红。

刚刚回忆到这里,杜予唐开车来接她,她沉沉站起来。经过吧台对服务生说,那位客人的单免掉。

这一晚,九银睡得很安稳。她的脑子里无 数次浮起一个念头,想要想一想过去,但是总是被杜予唐的手,杜予唐的情话打断,当杜予唐睡下后,九银突然在心里很感激起那个穿条纹衬衣的客人来。九银知道她早已不是20岁的那个九银,甚至现在她都不愿想桐花巷,但是这个陌生的客人,却可以以他的背影,让她心无怨恨地跳过与阿信之间的种种,唯独在那一段甜蜜的往事里落下暖暖的眼泪。

尘埃一过夜。就成了旧光阴。爱情一辜负,就成了无期刑。

九银总觉得,在她与阿信的旧光阴里,他们彼此是那个最近却又离得最远的人。

6

那天早上,杜子唐用热毛巾轻轻地擦着九银的脸说,九银,我们结婚好不好?

毛巾暖暖的,九银静静的。杜予唐再问,她抬头看了他一下说,予唐,结婚我不要戒指,只要你在婚礼上亲手给我戴上那只绿木手镯。

杜予唐的脸色沉了沉,但婚礼准备得仍相当隆重。他说九银,从8年前,我看到你踮着脚。在你的小店门口手绘那张小小的广告牌时。我就发誓要把你捧在心里。

谁也没想到,结婚那天,宴会上竟然会失火,宾客们都尖叫着往外跑时,杜予唐拉着九银跑了出来。九银哭着说,他们放在蛋糕旁还没来得及进行仪式的绿术手镯没有带出来,杜予唐听了,便又一头冲进火里。

当杜予唐衣服都烧破地抢回手镯时,九银看着他被熏得黑黑的脸,第一次为这个男人流了眼泪。

杜予唐只是轻伤。去医院简单处理了就回家了,九银搂着他说,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回桐花巷,在那里再举行一次婚礼。

几天后,有保险公司的人来了解受损失情况,九银问起有没有客人受伤,那人说,只有一位客人被烧伤,但是他拒绝治疗,从医院里失踪了。

7

桐花时节,是春天的一个刺客。本来好好的天气,突然又冷下来,刮大风的那天晚上,九银坐在她的那问小咖啡馆里哭了。

杜予唐来了,又走了。再来时,九银流着眼泪,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一道伤说,予唐,你的伤很快就会好,我的也会,你走吧。

杜予唐走了,他知道,像要制造一场寒冷来开放的桐花一样,这个时节的九银,清冷而又热烈。

昨天,还是艳阳天。就在他们商量着要去度蜜月的时候,九银收到一份快递,是一只有一截被烧黑的绿木手镯。

九银捧着它哭了一夜。杜予唐终于对九银坦白了一切,原来婚礼那天,杜予唐冲进烟雾中,看到了有人正在拿那只绿手镯。是阿信,杜予唐要去夺,阿信牢牢握着,他把阿信推到燃烧的大火里。

而杜予唐跑出来递给九银的绿木手镯,是九银曾经有意丢了的那只。杜予唐有次在饭馆吃饭时,看到一个男人正用它在逗自己的孩子,于是花钱买下它以及货车司机嘴里有关它的故事,然后来到C城找到她。

所以他告诉她,阿信的伤也好了,今晚12点的火车,他回桐花巷。

九银说她和阿信,才是桐花巷里清冷时节开放的桐花,他们自卑,微弱得从不相信自己会强大,所以在爱情遇到障碍时,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然后在沉默里疼痛。

九银提着绿婚纱裙摆往火车站跑时,微微地闭着眼睛,闭上了眼,眼前就是藏着心爱的人微笑的地方。

桐花一放,就不会再冷。真爱回来,也就再不会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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