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字典 第5期

时间:2022-10-26 12:30:08

初期,没有书读,父亲对我说去学一门手艺吧,艺不富人,艺不穷人。那时父亲在一个偏远的山村供销社工作,月工资才32元,要养活一家六口,也希望我早日学成手艺人,为他分担生活之重,便领我到他工作的村子拜师学做篾。母亲出生于大户人家,她和父亲的认识不同,她说没田不叫富,没书不叫智,要我不能放弃了识字读书,让我带上一本字典。这是一本“四角号码”字典,32开本,线装的,油布包装的封面,我至今还保存着,只是封皮已破损,用胶布粘贴着,内页也多零散。

做篾是辛苦的,必须把一根竹子破成手指大的篾条,再把手指大的篾条破成布那么薄的篾片,然后把篾条编成篮子竹匾。在竹与刀摩擦的过程中,我稚嫩的手指流着血,钻心的痛,但是为了减轻父亲生活的肩负,我别无选择。那时,我怀着太阳一样的理想,当个乡村篾匠笼不住藏梦的少年心。我便做了个架子把字典摆放在上面,一边破篾片一边看字典,默默地往心里记。白天忙完了,夜里点上煤油灯,用父亲店里的空白账簿翻过来抄字典,有选择地抄下字义词条。打开当时的抄录本举几例,如“涔”字我是这样抄录的。涔,路上的积水。涔涔:①雨多的样子;②眼泪落下来的样子;③困倦的样子。又如“蹙”字,蹙:①急迫,形势日蹙;②皱,蹙额。又如“蝉”字,蝉联:继续联接下去。

山村的学艺生活是寂寞的,但这本字典却让寂寞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少年的我像一条鱼游进中华文字的海洋,开头是兴奋激动,然后便沉迷其中像鱼儿离不开水了。我认记了“氤氲”一词,知道是烟或气体上升的样子,有一天清晨我到村外的小溪旁,看到水气在溪面上袅袅娜娜,“氤氲”一词从脑中跳出,这一美丽的自然景观便与这个美丽的词语深深嵌入我的记忆。随着词语的积累和生活的延伸,文字在我心中有了形象、色彩和生命,不再是一个个生硬的方块。灵动文字的滋养使少年的我产生了朦胧的文学梦,我开始写日记,偷着写诗。

1977年恢复高考,才读到初中的我报考了大学,记得第一志愿是吉林大学中文系,结果落榜了。第二年,亲人朋友都劝我报中专,我舍不得放弃对汉语言文学的那份痴迷,仍然报大学,第一志愿是厦大中文系,第二志愿是宁德师专中文科。我被宁德师专录取了。在宁德师专学习的两年,我几乎一有时间就坐在学校简陋的图书馆里,读托尔斯泰、雨果、巴尔扎克、屠格涅夫、肖洛霍夫,也读普希金、歌德、雪莱、海涅。我如饥似渴,几乎是囫囵吞枣地读,大段大段地抄录那些自己认为是动人的文字,十几本读书摘抄也是那一时期努力的记录。在山村读字典形成的抄录习惯,使我受益匪浅,不但强化了记忆,而且对文字产生了一种虔诚的膜拜,文字是有生命的,文字是有性格的,文字是有灵性的。

1980年我师专毕业,1981年我发表了第一篇小说《虎岗季老头》,我和神圣的文字真正开始了心灵的互动。我在1999年《散文》杂志发表的《夏日傍晚的村庄》中有这样一段描述:“走过傍晚,村庄便宁静了。这是喧闹的宁静,有青蛙歌唱蟋蟀雅鸣还有繁星眨动庄稼生长的声响。其实,夏日的乡村从傍晚清醒过来一直都没有沉睡,男人的鼾声女人的呢喃孩子的梦呓沿着那条窄窄的村道直走进夜的深处。”这便是30年后我遥远的村庄与我思想文字的对话。

文字是神圣的,我们要像膜拜信仰一样膜拜我们的汉字。

陈浩志 作家,福建福安穆阳苏堤人。1981年开始发表作品,写散文,也写小说、报告文学;出版有散文小说集《山道水道天道》,长篇小说《葫芦村笔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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