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滴雨都是一颗种子

“春雨贵如油。”母亲这样说时，会用手接几滴雨，津津有味地舔舐。

我也尝过，没有一丝香味，但我仍深信不疑。雨后，百花竞芳，色泽鲜艳。读杜甫的诗，才知道那是“喜雨”――雨怀着身孕。

于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就像孩子的出生，花开，芽长，顺理成章。母亲却嗤之以鼻：“怀孕哪还能细无声？”我想也对，杜甫不是女人，不知道。“那该是什么？”母亲笑笑说：“每滴雨都是种子，当雨和种子相遇后，花儿就开了，芽儿就冒出来了。”

这些都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我已长大，母亲的话，我仍似懂非懂。春天里，关于雨和种子的绯闻，演绎成童年轶事，斑斓而陈旧。求学，工作，恋爱，我在城市里成长。那里没有泥土，也没有雨和种子，以致这么多年来，我的记忆一直萧瑟、荒凉。

父亲给我打电话，说快谷雨了，让我回家帮母亲春种。还没等我回来，母亲早已忙开了，育苗、耙地、打垄……我一直不明白，没读过几年书的父亲，为何如此熟稔时令？从没读过书的母亲，如何能把农时安排得井井有条？而我读过很多书，对此却一窍不通。

“谷雨前，好种棉。”母亲让我帮着育棉苗。先刨土，一是取土和泥，二是给棉籽做床。接着和泥，不能太稀，上不了手；也不能太稠，团不成个。然后团泥巴，做成馒头状，植入棉籽，再放到棉床里，用细土盖上。最后洒水，如果能下雨就最好了。

做这些，如同做饭，母亲游刃有余。我逊多了，干一会儿，站一会儿，腰腿就是不给力。我发牢骚：“这么费事，还不如别种了。”母亲笑笑：“趁身子还硬朗，再种两年，套几床被子，留着你结婚用，再给孙儿置几件棉衣裤，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母亲意犹未尽，望着我说：“早点结婚吧，再晚，恐怕我就没力气带小孩了。”我没吱声，闷头干活。育好棉苗，母亲没有歇息。她找出去年留存的种子，一手挖土，一手栽种。“谷雨前后，种瓜点豆。”其实她吃不了这么多，都是给我种的。这样，我就能常常回家，带些蔬菜回去，也省去一笔开支。因为爱，母亲变得精打细算。

母亲手忙着，嘴也闲不住。“谷雨麦怀胎”“谷雨有雨棉花肥”“谷雨天，忙种烟”，全都与雨有关！我不谙农事，不知道天壤之别的雨和种子，竟有这么多瓜葛！我认真听着，或许这就是母亲的“秘籍”，有一天她干不动了，我也能继承下来。

种子下地后，雨开始下。一切都如母亲所料，按部就班。一周后，我回家，去看栽下的种子，都已在春风里伸胳膊踢腿了。书上说，“谷雨，谷得雨而生也”；又说，“雨生百谷清净明洁也”。无论谷生雨，还是雨生谷，母亲都是对的！每颗雨都是种子，当雨遇见种子后，就像母亲遇到父亲，会生育子女。我蹲下身，接近一棵幼苗，就像走近我的童年。

春天里，每滴雨珠都是一颗种子，落在地上，生出花叶，粘在身上，唤醒记忆。

（摘自《河池日报》2016年4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