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0-25 02:05:33
恋爱时,他是了解她的小性子、小脾气、小计较的。也不以为意,想,女人总难免有类似的小毛病,大方向好就成,却不知婚姻是个放大镜,且时间愈久,镜子的倍数愈高。结婚六年,她的那些“小”字头的缺点全变成了“大”字头的缺陷,而最让他不能容忍的就是她的计较。
“没见过这么爱计较的女人!”酒桌上他咬着牙说出这句话。他不是个爱把家事张扬于外的男人,今天酒后吐真言,也是实在堵得厉害了。他连着喝下两杯酒,顾自说下去:“她做了早饭,我必得做晚饭;她洗了床单,我必得洗被罩;她给我父母买了什么,我必得也给她父母买什么……事事计较,只要有一样她做了我没做的,她就会唠叨,撂脸子,发脾气。今天我生日,她说买生日蛋糕,还要弄六个菜,哼,我偏不回去,免得她生日时也要我买蛋糕,炒六个菜……”大家听到这都哄笑起来,说你们俩简直像相互怄气的孩子。
他虽醉眼迷离,心却清明:他不是怄气,他是厌了,倦了。
原本,他以为天下女人都如妻那样爱计较,以为他会在妻的计较中过一辈子,毕竟,他们有了孩子,俩人也不年轻了。是阿荣让他觉醒了。阿荣是新来的同事,年轻,漂亮,优雅,那种从里到外透出的迷人气质一下就把公司里单着和未单着的男人吸引住了。他自然也被吸引了,但他认为,他是被阿荣洒脱、大气、不羁的性格折服的。阿荣的口头禅是“这也算事吗”,那种女中豪杰般的气度,正是小家子气的妻所没有的。人是不能相互比较的,他拿妻与阿荣比,比来比去,全是泄气。他成了变色龙,在妻跟前,脾气暴躁易怒,见了阿荣,却如被拿捏了软肋般,完全没了脾气;回家,他是打蔫的菜,在公司,他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唯有能迸发出昂扬激情的爱,才是真爱。没有爱的婚姻是不道德的。这样的想法在他脑中几经盘旋后,离婚的念头便闪了出来。
午夜十二点,他醉醺醺回到家中。妻和女儿都睡了,桌上留着张字条:等我生日时,你也会被这样放鸽子的!又来了,她睚眦必报的计较又来了,这哪是夫妻间该有的恩爱样子呢。离婚的心更坚定了,他决定就以这个字条为一角,拉开他们离婚的大幕。
然而,他没来得及摊牌。当晚,他洗完澡后忘了关煤气阀,一家三口都煤气中毒了,是邻居闻到异味及时报了警。女儿卧室在北阳台,离浴室远,窗又开着,中毒最轻,他昨晚直接睡在书房,开着窗,中毒也不深,只有妻关窗关门睡在卧室,症状最严重。
他和女儿清醒时,深度昏迷的妻仍在抢救室里。找不到妻,他鞋子也顾不得穿,疯了般奔出病房扑向抢救室,他用力捶着抢救室的门哭号:“求求你们,救救我老婆,一定救活我老婆!”那一刻,他脑中满填的全是妻的计较,是的,仍然是计较,然而却转了面。
刚结婚时,因为贷款买房,他俩的日子过得特别窘迫,俩人都要强,不愿意啃老,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紧着点,她的化妆品不买了,他的烟戒了,她只去小摊淘衣服,他几乎不与哥们儿出去喝酒了。那时,她拎扫帚,他就抢着拿拖把,她洗好衣服,他就忙着去晾晒,他常感觉他们的日子如黄梅戏《天仙配》里所唱的那样“我挑水来你浇园……夫妻恩爱苦也甜”。而那份甜全是妻用计较一手酿造的:一个煮蛋,她吃蛋清,必要他吃蛋黄;一根黄瓜,她吃下半截,必要他吃上半截;一条鱼,她吃左面,他必得吃右面;甚至剩下一粒花生仁,她也会掰开,她半个,再送到他口里半个……这些胶着在他们生活中的带着甜味的计较他从感动珍惜到习以为常,渐至完全忽略。婚姻是放大镜,爱亦是多面体,当人变得麻木时,厌倦必然登门造访,当人习惯于擎着放大镜向那暗影里寻觅时,另一面的璀璨斑斓抑或温润美好必然被漠视。
妻终于醒转,他方感觉自己被硬生生挖走的心又填了回来。他伏在妻身边,紧紧攥住妻的手,热泪奔流,急急地哽咽着说:“下回你过生日,我给你买蛋糕,炒六个菜,你也不回来吃……”“你这小子吓糊涂了不成,说的是什么话?”亲属们都责怪他。他却分明看到妻苍白嘴角边漾起的浅浅笑纹。是了,他们的恩爱,全藏在了这一来一往的计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