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第一滴泪

时间:2022-10-24 08:19:30

55年后,我花了很长时间去寻找那件深蓝色的婚纱,那种蓝色,就像月光洒在她如花的脸上时,她眼中落下的一滴泪

小的时候,明亮温暖的下午,她会站在我家的窗下,高声喊着我的名字。然后我会从窗口探出脑袋回答她,等一下,三分钟。

但她通常会等五分钟以上,因为我喜欢躲在窗帘后面,看着她仰头一朵一朵数着树上的梨花。当我看到分不清哪个是花,哪个是她的时候,才会慢吞吞走下楼去。她看到我,会说,你又迟到了。然后,我们手拉着手玩一种叫做“过家家”的游戏,她是妈妈,我是爸爸,没有孩子。她把掉下来的花瓣撕成细细的条,给身为小丈夫的我当菜吃。

上中学的时候,我和她约定每天早晨7点在巷口的早餐铺见面。她总是很准时地坐在最里边的位置,叫上两根油条。大概10分钟以后,我就会带着懒散的表情拖着黑色的书包出现在有些寒冷的阳光里,偶尔脸上还有隐隐可见没擦干净的牙膏沫。她看到我,会说,你又迟到了。然后我坐下来开始吃早餐,她把我脏脏的书包放在自己的腿上。

她把粗大的油条撕得细细的,给我配着热腾腾的豆浆喝。

高中毕业典礼那一天,我们路过一家婚纱店。她指着一套婚纱对我说,我好喜欢那套婚纱。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它不是白色的,而是深蓝色的,蓝得有些诡异,有些忧郁,就像新娘一个人站在礼堂里,月光洒在她如花的脸上时,眼中落下的一滴泪。

然后我轻声地告诉她,等你嫁给我的那一天,我把它买给你。

大学我们分居两地,当她打电话询问我的信什么时候会到,我常常回答她大概两三天以后吧。而我知道她接到信的时候,已经过了七天。她会在回信里包上新鲜的玫瑰花瓣,然后写道,你又迟到了。

她把日记撕成细细的条,夹在信里给我寄过来。我想如果自己当时细心地把那些碎条拼起来,或许就可以读出她在深夜对我的思念。

毕业以后,我们有了各自的工作,有一天我突然想去看她,打电话告诉她后,我能想像出一直喜欢素面朝天的她第一次化了妆匆匆往火车站赶的情形。

火车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出现在她面前的我已经是一位英挺的男人,眼中少了一份懒散,身边却多了一个笑靥如花的女人,我给她介绍说这是我的未婚妻,她的眼光在一刹那间暗淡了下去。

然而,她只是说了一句,你又迟到了。

我结婚那天,给她发了请柬。可她没有到场,只是寄来一份贵重的礼物,附了一封短信,信里说,她不喜欢热闹的场面。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害怕洁白的婚纱讥讽她的等待。

之后我就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好像她决心要从这个世界蒸发,从我的生活里蒸发。

我像很多都市里小有成就的男人一样,经历了事业的成功、失败,离婚、再婚,再离婚。在我的生命里路过了许许多多的女人,她们有些爱我,有些被我爱,有些伤害了我,有些被我伤害,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当我恍惚记起曾经那个站在开满鲜花的树下一朵一朵数梨花的小女孩时,已是年过七旬的老人了。

我寻访到她的讯息,我认为自己应该带一点见面礼给她。有人告诉我,她一直没有结婚,她似乎在等待一个约定,只是这个约定的期限不知在何时。于是,我知道自己该买些什么了。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寻找一件深蓝色的婚纱,我找了许多件,只是没有一件像当年那样有着孤独新娘在月光下的第一滴眼泪感觉的深蓝(接前页)色婚纱。终于,我从一位收集了很多套婚纱的老太太手里买下了我想要的婚纱。

那位老太太听了我们的故事后坚持不收钱,但我还是付给了她55元钱,因为那刚好是我们定下那个约定之时的第55个年头。

我带着那套深蓝色的婚纱匆匆赶到医院。但是时间是最捉弄人的东西,在我怀抱深蓝色的婚纱跨进病房的那一刻,她停止了呼吸。

我觉得这一幕是那么地似曾相识,稍有不同的是,她再也不能对我说一声,你又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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