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鞋和小黄帽

时间:2022-10-24 12:13:05

大头鞋和小黄帽

至少在五岁以前我的胆子是大的。大人说我掏过鸟蛋,捅过蜂窝、追过大老鼠。这一点我自己也深信不疑。

奶奶家有一个总锁着门的小屋,很神秘,大人总也不让我们进去。不知哪一次,我看见门被打开了没有锁,就忙忙地跑过去,忍不住从门缝往里看。我的天,里面都是什么呀,方方脸膛的大柜子,沉沉地靠墙站着,泥罐、瓦盆到处都是,有一只竟跑到窗台上。房顶上挂着一个皱皱的木箱子,有几本书探出头来。那只奶奶常搬出来纺线的纺车,静静地坐在炕上。炕底下有一个粗粗的大洞,黑黑的,那是到哪去的洞呢?我再也忍不住好奇,用身子撞开门,“嘎吱”一下,门差一点儿没歪到我头上,一串蜘蛛网密密实实地在门框上吊着,我高兴得差点儿叫出声来。一转身,我发现了那双大头鞋。它就在门旁的一个架子上,圆圆的头泛着青光,像两只大眼睛瞪着我,我吓得一缩头,掉头就跑了出来。

那是爸爸的大头鞋。

爸爸在夏天总是舍不得穿大头鞋。那年初冬,下雪的时候,爸爸穿上了它,“咯吱”“咯吱”地踩雪,“咯吱”“咯吱”地上班。噢,爸爸,你好威武呀。你的大头鞋好……威武啊。

村后有一个好大好大的叫“水裤”的东西,我那时就知道“水库”原来就是那种装水的没边没沿的大裤子。虽然,爸爸总是拎着我的耳朵讲那“水裤”的坏处,我却是被它迷得像一个浪荡鬼似的,整天没命地往那儿跑。

天冷了,“水裤”边上结了冰,像镶上一圈儿白牙,愈来愈大,愈来愈厚,渐渐地遮住了整个水面。

我像魂儿一样悄悄地从屋里飘出来,飘到冰上,“哧哧”地滑起来,像冰上神仙,顾不得白云为什么在天上飘也在冰上飘,顾不得踩得那些冰疼得吱吱嘎嘎直叫……直到有一条腿“咔嚓”一下踩破了冰,脚尖伸到了水里,才“轰隆”一下醒来,拼命拔出那条闯祸的小腿,拔出卡在冰缝里的鞋子,丧魂地跑回家。

爸爸穿着大头鞋像故意等着我似的在门口站着,他可能什么都明白了。我头垂下来,一声不吭,紧紧闭着曾经做过神仙的嘴。爸爸大声地对我吼起来,我才知道原来从冰窟窿掉下去了可以淹死的,明白自己闯了大祸。直到那只大头鞋向我的屁股冲来,我“哇”地一声哭了,泪水哗哗流,那只大头鞋晃了一晃头,“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下,爸爸泛着青光的眼睛盯着我,我怕极了……

那以后,我再也不做“水裤”的梦了。

怕我再野下去吧,第二年春天,爸给我买了那顶小黄帽。

乱蓬蓬的头戴上帽子,看起来光辉灿烂了。那种颜色让人爱得不得了,像夏天草地上黄灿灿的蒲公英。

爸那时犯了一个错误,以为我很聪明,把五岁的我哄进了那所我至今忘不了的小学,以小黄帽做奖励。

本来就做惯了自由神仙的我,硬梆梆地坐在那儿,看老师和同学拼命地画字念书,觉得莫名其妙。

我不争气的脑袋竟无缘无故地生起疮来,又疼又痒,此起彼伏,头发被一簇一簇剪掉,一摸,硬茬子直扎手,像刚割过的谷子地。我羞得抬不起头来。

小黄帽成了我头的颜色,只要走出家门,就要遮住丑丑的头。

而在学校,我越来越难以忍受。

我不明白,为什么天天上课前要起立脱帽敬礼呢?长辫子女班长总是严肃地检查每一个人,谁的动作慢了点儿,就要被她锥子似的目光扎一下。

那天早上,我盼着迟来的女老师的脚步声,她会允许我不脱帽的。爸爸事先把一切都告诉她了。

女班长喊了“起立”,我立即出了一身汗。木凳“踢托踢托”响,女班长的声音忽忽悠悠地飘过来:

“脱帽!”

听见大家噼呖啪啦地摘掉头上的围巾和帽子,我惊恐地盯着教室门,老师怎么还不出现?时间好像故意停下,慢腾腾地一秒不往前迈。女班长的目光越过所有黑头发,落在我黄灿灿的脑袋上。我涨红着脸,恨不得钻到书桌底下去。想着脱下帽子的情景:光秃秃的脑袋一下子暴露在同学们面前,我……女班长向我走来,我的眼泪冲上了眼角,教室里静极了,我听见同学们目光“刷刷”地向我转过来,我的头像扎煞着怒放的一朵大黄花,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女班长站在我面前,瞪着我,声音像炸雷一样响在耳边:

“脱帽!”

我泪眼瞪着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只看见她翻动的嘴唇和那只即将伸向我脑袋的手……我一把抱住头,拉住帽带,推开凳子,冲出了教室。

第二天,爸爸给我退了学。知道自己孩子不是早慧那块料,他期翼的大厦轰然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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