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民间

时间:2022-10-24 10:11:23

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民间

“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概念比通常所说的“传统文化”更宽泛,它包括口头传统,包括作为文化载体的语言,传统表演艺术,民俗活动、礼仪、节庆,有关自然界和宇宙的民间传统知识和实践,传统手工艺技能,与上述表现形式相关的文化空间。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在市场经济冲击下,我国人民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生活模式的改变和思维观念的革新,人们的生活需求发生了很大变化。非物质文化遗产赖以生存和发展的重要基础——农耕(游牧)文明逐渐远去,民众传统的生活方式嬗变,主要靠口传心授方式传承的非物质文化逐渐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壤,这就使得一些有历史、文化和科研价值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甚至随着传承人逝去而消亡。

目前,我国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越来越重视,不仅在2011年出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上升到法律的高度,而且建立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网,方便人们交流和学习。此外,不少专家和学者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也进行了大量、深入而具体的研究,从人类学、民俗学、社会学、宗教学、历史学等各个文化层面进行剖析,不少学校开设有非物质文化遗产课程,邀请民间艺人进入课堂进行授课。上述方面都对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了主动而有效的保护,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然而,我们也注意到,我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大多存在于广大农村,需要依靠基层民间艺人进行具体传承,这就必须调动广大人民的积极性和主动性,使非物质文化遗产能在其生存的土壤中继续传承,成为源远流长的民族文化。被称为“民间文化守望者”的中国文联副主席、著名学者冯骥才认为:“我们之所以传承文化遗产,最终的目的就是传承我们民族的独特文化,就是把我们的民族身份、民族基因传承下来。”

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现状如何?如何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在艺术教育中的力度,激发人们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热情?如何更有效地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带着这些问题,记者对一些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情况进行了采访和调查。

传承人的重要作用

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中,传承人的确立意义重大,其直接参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使非物质文化遗产能够沿袭,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最重要的活态载体。因此,传承人肩负着传承和延续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担。

杨柳青这一民间年画艺术起于宋代、兴于明代、盛于清代乾隆年间,曾出现“家家会点染,户户善丹青”的兴旺景象,被推崇为中国木板年画之首,深刻影响了国内近百种年画,过年贴年画由此成为北方地区习俗。然而随着19世纪末现代印刷技术的普及,加上战乱不断,传统木版年画逐渐退出了人们的生活。新时期,随着经济的复苏,杨柳青年画市场需求扩大,这一古老的民间艺术又重新回到了百姓的生活中。

杨柳青年画传承人、“年画张”画店创办人张克强认为,杨柳青年画本身就具备很深的文化底蕴,是一个丰富的艺术宝库,经过几十代人的不懈努力,已经拥有很完善的绘制过程,品种达到上千个,这些都是先辈们的心血。能够流传至今,足以证明它是有生命力的,是有灵魂的。所以,我们要继承、挖掘、发展这门艺术,就应该赋予它新的生命力。在进行新的艺术创作的同时,他一直从事着美术教学工作,所授弟子数千人,现在多数已成为杨柳青年画业的中坚力量。他认为,杨柳青年画要发展,人才的培养、后备力量的积蓄是不可或缺的。

杨柳青木板年画部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霍庆顺,出生于天津杨柳青年画作坊世家,他5岁开始学彩绘,12岁开始学印刷,直到今天,他仍然坚持用传统的木板来印刷年画,所绘年画色彩鲜艳,笔法细腻。为继承和弘扬天津杨柳青木板彩绘年画艺术,霍庆顺一直刻苦钻研技艺并总结了自己多年作画的经验和老艺人们传授的经验,编写了《杨柳青年画工艺流程》《杨柳青木板彩绘年画的传说》《彩绘工艺色彩用色及制作》,使年画这一木板彩绘艺术形式得到更广泛的传播。

与其他地方的剪纸相比,烟台剪纸线条似细如发丝、刚劲有力、细腻精致、玲珑剔透等特点著称,是中国剪纸中风格独特的一个组成部分。据了解,2009年,“烟台剪纸”作为中国剪纸的一部分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录入《人类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中。

提到“烟台剪纸”,今年50多岁的传承人李强认为自己有义务将烟台剪纸继续发扬和传承下去。为了宣传烟台剪纸,展示烟台剪纸的历史渊源和艺术魅力,他自费建立了烟台剪纸博物馆,然而由于资金短缺,博物馆被迫关闭。但在博物馆开展的5年多时间里,为了传承这门艺术,李强免费向外人展览剪纸作品,并教授他人剪纸技艺。然而前来学习的多是些退休的老人和中小学生,并且很少有人能坚持学下去。

而如何解决传承的问题,李强毫不避讳地表示“很难”,因为剪纸几乎没有市场,没有人愿意专门从事这个行业。李强统计过,在他培养过的上千人里,最终留下来以剪纸为业的人只有屈指可数的二三人。

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我们注意到传承人的重要性,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第四章中,明确了传承人的认定条件和义务,并要求相关部门就传承活动给予支持。社会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给予足够的重视与尊重,这极大鼓舞了民间艺人的热情。对于传承人,我们不能一味儿地像送进博物馆进行收藏式的保护,而是应鼓励传承人这一活态传承体在继承优秀艺术因子的基础上与时俱进地进行创作,同时,更要鼓励年轻人学习和继承非物质文化,使其传承下去。

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与教育的现状

安徽花鼓灯是流传在淮河中游两岸的民间歌舞艺术。花鼓灯在音乐、舞蹈、道具等运用上形式优美而丰富,体现了中国汉族民间舞蹈的主要特点,是最具代表性的汉族民间舞蹈之一。花鼓灯欢乐祥和的舞蹈特征深受人们喜爱,因此,淮河两岸“玩灯”习俗世代相传。2006年5月20日,《国务院关于公布第一批部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通知》中,安徽花鼓灯作为汉族民间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之一被收录其中。

安徽花鼓灯这一汉族的民间舞蹈,诞生于农耕文化之中,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以及众多的花鼓灯播布区。花鼓灯的表演不受时节限制,也不受场地的约束,它是农民在长期农业生产中形成的一种风俗舞蹈,以农民自身娱乐为目的,表演形式自由活泼,临场发挥的随即性能及时地把现实生活中舞蹈的素材和其他姐妹艺术杂糅其间,从而形成独特的艺术魅力。

作为一种古老的艺术形式,花鼓灯玩灯的习俗可上溯至上古时期。据闻,大禹曾在当地治水,使淮水流入东海,历代人们视大禹为治水圣人。史载,蚌埠涂山之巅有一座建于汉代的禹王宫,2000年来香火不断,至今在当地每年农历三月二十八仍然有在禹王宫庙会上跳花鼓灯祭祀大禹的风俗。每年的这一天,涂山可谓人山人海,百班锣鼓、百班花鼓灯,民间艺人身着彩服不辞辛苦,打着锣鼓,从山下舞到山上,唱着灯歌、跳着花鼓灯,沿着崎岖的山路前往山巅,先祭拜大禹,然后下山扎场子玩灯。一年一度的庙会促进了花鼓灯艺术的发展。隶属蚌埠市的怀远县每年在庙会日举办花鼓灯艺术节,庙会变成了花鼓灯的会演、竞赛和评比,使花鼓灯这一民间艺术不断得以流传和发展。

由此看出,安徽花鼓灯艺术属于一种大文化范畴,不同时代背景中的花鼓灯有自己特定的文化语境。文化语境随着文化的发生而发生,同时也随着文化的演变而改变。在经济全球化的时代,传统的花鼓灯艺术受到文化多元化的冲击,呈现出式微的状态,播布区逐渐缩小。在这种日益趋同的文化背景中,我们不得不反思自身本体文化以及如何在一同化的世界中找到本体文化的精神支柱,使得这一精神载体继续传承和延续。由此,我们迫切需要关注以安徽花鼓灯为代表的民间文化的传承与教育现状。

家族传承与教育

蚌埠市冯嘴子村是花鼓灯“冯派”艺术大师冯国佩的老家,世代又有玩灯的习俗。迄今为止,冯嘴子村的花鼓灯已经由家族式的口传心授传到了第七代。村里有3000多人,其中有1000多人在玩灯,并且组建了冯派花鼓灯艺术团。随着花鼓灯作为部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玩灯的人已经意识到其文化的意义和重要性,自发地努力对花鼓灯艺术进行传承。

冯嘴子村的花鼓灯依旧秉承着传统的教习方式,玩灯人基本上都是本族子弟。由花鼓灯老艺人进行口传心授,从花鼓灯的锣鼓、鼓架子、兰花等角色技艺全方位地对孩子进行培养。关于小演员的来源,花鼓灯传承人冯开皖说,“学灯的都是本家的孩子,不收学费。现在不像以前了,也可以外传,只是我们办的花鼓灯班没有正当的手续,外面的孩子不愿意来。”现在,主要是艺人到村里的小学校对三至五年级的孩子进行选拔,孩子自愿报名,经过教师、家长的同意就可以跟随老艺人进行学习。教授的内容首先是练基本功,花鼓灯的基本功和武术基本功一样,或者说就是按照武术的基本功来训练,压腿、下腰、扎马步是必修课,到了一定阶段后,孩子们才开始分别学习鼓架子的舞蹈或兰花的舞蹈。一般都是周末上两次课,有时傍晚有空,艺人们也会召集孩子们训练。这种教习完全是自发的,不收学费,而且艺术团还出费用给孩子买练功服和鞋子,提高他们学习花鼓灯的兴趣。然而,不是所有的孩子都适合学习花鼓灯,第一批招收了60多个孩子,因为身体和悟性的原因,在训练中淘汰了一半,剩下的可以单独上台表演的,流失性也很大,其中有近一半的人不在村里生活了,有的初中毕业外出打工,不到年节不回来,或者有的仅在有重要演出时回来,演完后立即又出去打工。现在,艺术团已经建议村里的小学把花鼓灯作为体育课,普及到小学教育中。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以前老艺人之所取得那么高的艺术成就,创作出自己的风格和动作,这与他们日常的劳作分不开。现在的农村孩子都“城市化”了,缺乏必要的生活劳作体验,无法体会到花鼓灯舞蹈动作中的含义,跳起的花鼓灯既没有学院派规范化的好看,也缺乏亲切自然的乡土气息。

师徒传承与教育

位于怀远县城西南角的常坟镇,在解放前是著名的灯窝子。玩灯的风气曾经在这里非常盛行,但时至今日,常坟镇的灯班子及玩灯人大多已经步入暮年。

在上世纪70年代末,花鼓灯“郑派”女传承人常丽华在镇上开办了第一家花鼓灯少儿培训班,主要招收小学生。为了支持常丽华,在县京剧团工作的丈夫和在扬剧团工作的儿媳妇马彩娣都回到家中,帮助常丽华授业。经过20年的发展,常坟镇花鼓灯班慢慢壮大,已经变成了常坟镇的花鼓灯培训中心,培养了2000多名学员,成为当地知名的操灯人。

近年来,培训中心为了适应用人单位的需求,对以往的花鼓灯基本功训练重新进行了调整。每节课的程序为芭蕾集训(土芭蕾)、毯子功、花鼓灯舞蹈排练和锣鼓。每期的学员在30人左右,现在基本稳定,多的时候有过140人同时排练的场景。

记者在对马彩娣的采访中了解到,孩子每天放学后过来排练一个小时,每周末上午两个小时、下午两个小时。这样安排主要考虑不耽误孩子上文化课,毕竟学好文化课考大学是很多农家子弟的梦想。来学花鼓灯的不仅有本地孩子,还有周边县城的学生,基本上培训3年左右就能参加正规的演出。学费以前不收,现在象征性地收一些。孩子在培训中心学三四年后,专业水平基本与艺校学生不相上下。马彩娣曾经带着她的学生和艺校的学生一同考文工团,她的学生考上了,而艺校的学生落榜了,这对马彩娣来说是很大的鼓励,更加坚定了她继续办好花鼓灯培训班的决心。马彩娣的学生有很多都考入了高等艺术院校,有一些考入了部队的文工团,1995年还有一个学生考入了中央戏剧学院,这些成为马彩娣自豪的成绩。

在采访中,马彩娣感叹,上世纪90年代,培训中心很是红火了一阵子,那时来学花鼓灯的人很多,因为那段时间社会上兴起了民间艺术团,招收能唱能跳的演员,人们都知道会跳花鼓灯就能走出农家门。现在,社会大环境改变了,信息接收渠道多了,外出打工已经成为热潮。马彩娣的花鼓灯培训中心如今与部队文工团建立了联系,根据部队的需求,专门修改了教学和训练计划,各文艺团体来挑选演员,一律让部队优先挑选,并且鼓励学生学以致用,参加部队文艺兵的特招,报效祖国,这也对农村孩子来说构成了很大的吸引力。常坟镇花鼓灯培训中心作为一个业余的民办学校,一方面对农村的艺术教育起到了自发、积极的引领作用;另一方面,也使花鼓灯得以薪火相传,为花鼓灯的传承起到无可抹杀的作用。

学院派的传承与教育

学院派是非物质文化遗产艺术教育中的一种次生形态。

作为专业舞蹈艺术教育中的佼佼者,北京舞蹈学院民族民间舞蹈的花鼓灯不同于田间地头民众自发表演的模式,作为以培养民间舞蹈表演者、编导为主要目的专业舞种,不可避免地带有严格的规范性和系统性。虽然北京舞蹈学院的花鼓灯教材来自于民间,但已经不是原生形态的民间舞蹈,经过专业舞者的田野考察,收集了大量的民间舞蹈原始素材,在此基础上提炼出最具代表性和广泛意义的民间舞蹈基因,进行科学的、量化的编排和创作,形成了专业以娱人为目的的学院派舞蹈。

上世纪50年代,北京舞蹈学院的彭松、盛婕、李定一等到安徽对花鼓灯做了第一次学术性质的考察,并编写了第一本花鼓灯教材《安徽花鼓》,全方位地对花鼓灯的历史、锣鼓、灯歌、表演程式进行了详细的描述。随后,许淑英、罗雄岩、潘志涛等北京舞蹈学院教师拜访花鼓灯老艺人冯国配、郑九如等,学习原生形态的花鼓灯。由此以来,北京舞蹈学院民间舞系的师生深入到田间地头考察,使接地气成为一项传统,不拘于书本教材,尽力使人们从民间舞蹈文化的外延深入到体会民族民间文化品格的内涵中。

然而,在记者的调查中也发现,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与教育渠道之一的学院派舞蹈,其表现虽然很优美、很好看,但与田间地头的老艺人比起来,却失去了其民间舞蹈本应具有的神韵,即没有发自内心舞蹈的热情与激情,而要弥补这种不足,就要多让学生学习和了解花鼓灯民俗环境、民俗内涵,到花鼓灯文化环境中寻找其舞蹈本体发生的内涵。北京舞蹈学院的教师潘丽在《花鼓灯专业化发展的优质基因继承》一文中对此有更加深入探讨,她从专业舞蹈院校民族民间舞蹈教学视角出发,从采风的再深入、形态特征的完整继承以及原生态与流派特色保护等方面进行阐述,认为花鼓灯作为一种优秀的民间艺术在当代的文化语境下进行保护,不可能原封不动、一成不变。专业层面教学中,教师应注重提炼花鼓灯的审美特质,秉承其优秀基因。

记者手记

就安徽花鼓灯的保护而言,在国家政策的指引下,当地政府建立花鼓灯生态保护村,举办花鼓灯艺术节,使民众逐渐对花鼓灯有了新的认识,自觉传承这种非物质文化遗产。正如中国花鼓灯艺术研究工作室主任、花鼓灯研究专家谢克林先生所言:“面对急剧的民族异化,当务之急是要恢复花鼓灯民俗环境、民俗内涵和民俗传承渠道,使花鼓灯赖以生存的生态相沿、形态相袭、基因相传,让花鼓灯活过来、美起来,使之重新成为主导社会生活的与时俱进的新风俗。”因此,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与教育就不能脱离其自身生存的文化基因。在文化多元化冲击的背景下,政府应认识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性,应做好对民间老艺人技艺的保护工作,给予老艺人必要的生活保证和资金支持,还应扩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渠道,不仅要吸引更多的人参与到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工作中去,还要吸引更多的人学习非物质文化遗产,使这些传统文化载体得以继续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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