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被吃掉的时光

1.不过一瞬间的事

6月8号下午，当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整栋教学楼发出了巨大的轰响声。初夏与盛夏交接的阳光，人潮拥挤过后安静的楼道。抬头仰望这满天的碎云，以及爬满体育馆外墙的爬山虎，我想，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这条小道上看着这些看了三年的东西，以这样的姿态，这样的心情。来年的这个夏天，会不会也有一个学弟或者学妹这样地站在这里，看到的会不会也是同样的光景?

走出校门，妈妈站在夕阳的余晖里，打着小阳伞，安静地等我。我拉了拉书包的肩带。“妈妈，我想吃杨梅。”牵着妈妈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电视新闻铺天盖地地讲着高考，看了心烦。我躺在床上，心神不宁地看着米兰·昆德拉的《好笑的爱》。妈妈端进来一盘洗干净了的杨梅，给我开了冷气，说，外公知道你爱吃杨梅，特意带过来的。我应了声，妈妈便出去了。

大约4个小时前我还坐在高考的考场里为英语的一道选择题选A还是选B而手心冒汗。4个小时后的现在，我盘着双腿，披散着头发，吹着冷气，不亦乐乎地吃着杨梅，随手翻翻米兰的书，做回我的书虫。

仅仅是4个小时。时间真是个神奇的概念。

“所谓的黑色6月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看着然发来的这条短信，我夸张地笑。把它转发给了早在4月初就被提前录取走了的旭。记得旭那时候对我说，没有和你们一起经历过黑色6月，我是不是很可怜?我拿起一卷复习卷砸了过去，说，你这家伙都逃过了高考还在我面前装可怜!我笑，她也笑，眼睛却突然湿润。

没有像《美国派》里的那般疯狂。12年的应试教育就这般安安静静地告一段落，像夕阳余晖里的满天碎云，这般不真实。塞上耳机，听到的是五月天的《后青春期的诗》：回忆夸饰着伤感／逝水比喻时光荏苒／终于我们不再为了生命狂欢/爱情狂乱／然而青春彼岸／盛夏正要一天一天一天地灿烂。

2.换来一夏的清凉

看着窗外比乌鸦还黑的天色，想象一天一天灿烂起来的盛夏，属于我的盛夏。

早上，被阳台上的鸟唧唧喳喳地给弄醒，不算自然醒，却也是诗意的早上。一想到高考已经过去了，忍不住嘴角挂起来微笑。

昨晚的雨打落了阳台上跳舞草的几片叶子，可怜兮兮的。不错，一切都还不错。我揉揉睡眼，在全身镜前欢快地转了个圈圈。嗯，睡裙和长发一样迷人。

我想，是时候该行动了。

如数家珍，我对每一本教科书都说一声“goodbye”，然后郑重其事地将它们统统装到大袋子里。整理地理复习资料的时候，发现了一张夹在当中的小纸片，分点列举着地理老师的缺点，满满的全是厌恶的坏情绪。只是高三一年生活，地理老师却成了我最大的精神支柱。我已经记不起来，高二的我为什么那么讨厌他，或许是他某一次在我睡着了的时候点了我的名字，或许只是某次我叫了“老师好”之后他没对我笑。都过去了。我亦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喊他“先生”的。

砰!书柜最上层的速写本重重地砸在我的头上。头被砸得有些痛。站起来，抬头看看窗外的天，依旧是铺天盖地的云。我想，我处理掉的，不只是一些书，还有那些过去了的、永远不会再有的情绪。我不知道在那些情绪里，自己曾有过怎样的表情。

和妈妈一起将五大袋的教科书拖到村口的废品回收站，论斤处理。一共120斤，总价67块2毛。拽着这么些钱，我清楚地记得，心情并无想象中的开心和释然。我用这些钱在超市买了一堆的雪糕，塞满冰箱。“用12年的沉重换一夏的清凉”。啪!我将这张便利贴重重地贴在了冰箱的门上。

想起高三最后那段拼天拼地的日子。“青春是一场暗无天日的流放。”这是然对我说的。闷热的教室，初夏夜晚聒噪的虫叫，惨白的日光灯，黑压压的人头，笔与纸沙沙的摩擦声。这样的生活，再也不会有了。被我迫不及待抛在时光身后的，仅仅是这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吗?

我不知道。

3.梦里种下的西瓜

一个学妹发来短信：学姐，学校最近停水很厉害，可怜了我们这群准高三的孩子。我按了回复键，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突然想起拜伦的一句诗：如若再次遇见你，我当如何面对你，以微笑?以眼泪?我只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以所谓过来人的身份对他们说些什么。

喝下一瓶安神补脑液，这是高考前妈妈给我买的，这是最后一瓶。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叹了口气，倒在地板上，看着窗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我知道，一天就这样，又要过去了。半夜梦到自己变成了一个诗人，在自己的庄园里种着西瓜，只关心食物和阳光。落日的余晖，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分，一抬头，竟可以看到时光。你相信不?

夜半，连床都睡了，我却失眠了。借着苍亮的月光，随手翻翻那两本厚得要死的高考志愿参考书。如果确定将目标锁定杭州，那能报的学校也就那么几所。也罢也罢，一切等到成绩出来再说。

打开电脑，突然很想敲下一些文字，却依旧只是空白。和几个在线的编辑聊了会儿天，给他们发了几篇自己以前写的稿子，都很快得到回复。得到的基本上都是肯定，以及一些善意的建议。我想，当别人整天心神不宁地等待高考成绩，抑或是没天没地地疯玩，我依旧可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一点一点地触碰属于自己的梦想。何其幸运。

有人关心地问我浙江省高考成绩什么时候会知道，我说，6月22号。对这个数字突然地敏感。22号，夏至。我想到了地理老师。

一些天后，我依旧坐在阳台上，敲着自己想要写下的文字。收到地理老师的一条短信；雨停了，今天出发。22号的第一束阳光，你会比我早看到一个小时。一切安好，勿念。先生要在我们高考之后骑自行车去青藏高原，去，这，我很早就知道了，只是，当他以短信向我告别的时候，却有点说不出的难过。

6月15号，去拍了身份证照。一个月后，我就拥有身份证了。然说，高考不过一场成人礼。这句话看来，果真没错。

七堇年在《被窝是青春的坟墓》里这样写道：我用高三一年时光换来的这或满意或不满意的现在，这个夏天，我看着悠长悠长的阳光，风和土地一样，兀自撒欢。

很多人说，人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便是从出生到上学前的那段时光。那我是否也可以这样类比，这个夏天，我最快乐的时光便是高考结束后的那一刻起到知道高考成绩的时候。或许是，或许不是。

我想，如果将这个夏天比喻成一个我梦里种下的西瓜，那么，我记下的，只是一段已经被吃掉的时光。

抬头看看黑色6月过后的天空，一切不过一瞬间，依旧是满天的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