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主题新探

时间:2022-10-23 01:45:20

《祝福》主题新探

摘 要:本文意在梳理祥林嫂由遭遇串联而成的人生轨迹的基础上,探讨她不死的可能性,进而窥见《祝福》和作者反抗绝望的文学主题和人生立场。

关键词:主题 反抗 绝望

在解读《祝福》的主题时,较常见的说法是“小说反映了辛亥革命以后旧中国黑暗的社会现实,通过祥林嫂这一艺术形象深刻地反映了旧社会在封建思想和封建礼教摧残下劳动妇女的悲惨命运,揭露了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苏教版高中语文必修二《教学参考书》P130)我以为这样的提法看似博观约取、见微知著,实际上似是而非、言之不详。因为,只有真正走入祥林嫂和鲁迅的心灵世界,才能得出更为恰当的结论,真正理解这篇文章的主题精髓。

一、祥林嫂的不幸与希望――兼及祥林嫂不死的可能性探讨

祥林嫂的遭遇有四次:祥林死后,为逃再婚,流落到鲁镇;被婆婆抓回,再嫁到贺家,呼天抢地;贺老六死后,重回鲁镇,倍受冷遇;被赶出鲁四老爷家,沦为乞丐,荒尸草芥堆。透过这四次遭遇,我们连缀起祥林嫂粗线条的人生轨迹,不难发现,她的生命就是在阐释不幸的种种含义,即一个礼教社会“坏风俗”的女人如何一步步走向毁灭的过程。恰如《狂人日记》里说的,“我晓得他们的方法,直接杀了,是不肯的,而且也不敢,怕有祸祟。所以他们大家连络,布满了罗网,逼我自戕。”祥林嫂就是这样,在没有凶手的世界里,被渐渐吞噬了。最后世界将祥林嫂遗忘了,祥林嫂也抛弃了这个冷漠的世界。

然而《祝福》没有给我们展示一个纯然绝望的世界,作者在阴郁文风和悲观思想中留出了几缕罅隙,让我们看到零星夹杂着的求生希望和人生亮点。首先,她第一次到鲁镇的时候,她的“两颊却还是红的”,此后,她勤快劳动,乃至“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其次,当她嫁给贺老六后,她同样长胖了,按照别人的说法是“她真是交了好运了”。尽管在贺老六死后她走投无路,但是仍然幸运地再次来到鲁镇。没有神采的眼睛预示她已失魂落魄,但这并不妨碍她对于正常人生活的渴望,因此她在期待人生的另外一次希望,她捐了一条门槛,此时的她“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高兴似的对四婶说,自己已经在土地庙捐了门槛了。”她坚信通过自己的行动,灵魂已经得到救赎。祥林嫂的第四次人生希望来自于遇见“我”――一个出过门、见识多的知识分子,她当时的神情是“那没有精采的眼光忽然发光了”,她的生命又燃起了光亮。鲁迅的白描手法,尤其几处对眼神的描写可谓精辟深邃,让读者洞见祥林嫂对生命的渴望以及内心的挣扎。虽然最后祥林嫂死在草芥堆中,但是小说中几处生命的亮色让文章不至于完全沉陷在阴冷的氛围中。

祥林嫂有没有可能不死?答案是肯定的。祥林死后,如果她不逃到鲁镇,心甘情愿地被卖或者说嫁到贺老六家,她的命运或许没这么惨。即使贺老六和阿毛也都死了,她受族权压迫被赶出门,只要她振作精神,听从四叔和四婶的安排,好好地做一个佣人,哪怕是烧火的佣人,她仍然可以寻求生存下来的机会。再即使她被四叔赶出门,无处谋生四处行乞,也仍然可以像蝼蚁一样苟活着。可是,在一系列命运的捉弄打击下,祥林嫂最后“被无常打扫得干干净净了”。我们或许也可以说,是祥林嫂自己放弃了生的机会。如果再去细细体味她对于生存的希望和满足,就不难发现她的死并不简单。

二、绝望与反抗――兼及鲁迅反抗绝望的立场

对于祥林嫂来说,不幸的事实是,当她每次迎来人生的希望时,等待她的是更大的失望。在每一次的生存机会都丧失之后,祥林嫂的困境愈加艰难,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累积在一起,便成了绝望。四次遭遇伴随着四次人生的希望,随之而来的又是更大的失望,遭遇和失望在分量上超出了希望的分量,最后被逼入死地。这个死不仅是生理学意义上的死亡,更是精神上的绝望和彻底崩溃。因此,绝望不是一次性到位的,是对人生不断的探索中达成的悲观认识。

纵观《祝福》全文,祥林嫂在物质上和社会地位上几乎没有什么过多的祈求,在物质和生理上的不幸不足于构成她痛苦的根源。于是,我们就可以把她的绝望追溯到她的精神困境上。

祥林嫂的前两次遭遇之所以为遭遇,是因为她不屈从于被再嫁的命运。她从卫家山逃出来是其第一次反抗,被抓回去嫁给贺老六的时候哭天抢地准备一头撞死是其第二次反抗。再嫁违背她心里的伦理底线:一女不嫁二夫。她当时最大的梦想应该是做好一个寡妇,并为此不顾任何阻力。第一次来到鲁镇时“两颊却还是红的”表现了她对继续守寡的日子充满了期待,而后甚至以生命为代价来维护自己的贞节,可见其决心之大。

然而祥林嫂所认定的贞节,在拜完天地之后就没意义了。她即使反抗,比如出逃或自杀成功,她仍然是个不洁之人,她于自己仍然还是带着深深的罪恶感。祥林嫂的反抗以成亲拜堂而宣告失败。所以祥林嫂在接下来的生活中不是没有勇气反抗,而是反抗本身已被取缔了任何意义。卫老婆子说祥林嫂“听说第二天也没有起来”也正是她内心死寂的一个表现。之后祥林嫂的生活状况鲁迅留了个空白,但是她的精神状态已大打折扣。当祥林嫂再次出现在鲁镇时,她的肖像一如前次,只是神态已大有改变,“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如果说两颊的血色意味着有精神、有希望,眼光的精神意味着生活的动力,那么这个时候的祥林嫂基本上已心如死灰了。这样的精神状况固然因为死了丈夫和孩子悲伤,更是因为她现在生存的困境――“坏风俗”、“不干不净”。

此时她遭遇的是人们的冷眼和不屑,精神空间被严重挤压了。她本能地通过讲述阿毛的故事来争取人们的同情和认可。但是四叔四婶以及鲁镇人对她的“厌烦和唾弃”使她无法得到社会的认可,她成了鲁镇的看客和赘余。于是她要奋起反抗这种不幸的处境,为自己争取生存的空间,博得鲁镇人的认同。她开始陷入了鲁迅所谓的“无物之阵”,祈求神灵的护佑,希望通过捐门槛“赎了这一世的罪名”。但是鲁镇上的人们并没有给她清洗精神罪名,她的抗争又一次走向了虚无和失败。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留给她的只是死后的恐惧,这种恐惧感蔓延开来,使她“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

有恐惧在,说明她对这个世界还有挂念,她还要去挣扎反抗这种令她恐惧的念头。如果说,此前的反抗是对于贞节和名声的挽回,那么现在的她只有对死后世界的顾虑了,因为柳妈暗示她死后将有恐怖的结局。当现实世界已经不再容纳不能洗清罪名的祥林嫂时,唯有对于灵魂的恐惧是她需要去思考的了。作为启蒙者形象的知识分子却软弱得没法承担起如此冷峻的追问,在模棱两可的回答中,鲁镇外的人也断绝了祥林嫂追求生存空间的可能。于是,祥林嫂的命运彻底走向了绝望的虚无之境,她无法摆脱不幸命运的终极尾随。她的一生在反抗精神压迫的过程中渐渐失去了生存空间,既有的道德沦陷了,内心的精神崩溃了,只剩下对死后世界的恐惧,迈上一条绝望之路。

从表面上看,她反抗的对象是她的婆家、她的婚礼、鲁镇人的眼光,但实际上,这一切都是源自内心根深蒂固的观念,也就是说她在反抗自己的精神世界,尤其是对于灵魂有无的追问,与其说是在思索一个事实,不如说自己痛苦于无法为精神找到可靠的出路。祥林嫂这个形象的深刻之处就在于写出了一个人妄图反抗自己的精神世界,而最后不得不面临绝望的尴尬处境。因此,正如前文所说,她尽管有很多种可能不死,但是她无法直面自己的精神世界,最后走向了绝望和死亡。只有庸人才能躲过对自我的追问。

鲁迅是阴郁的,他的阴郁不在于营造了鲁镇这个封闭阴冷的社会,而在于揭示了一个令人颤栗的生命命题:愈反抗愈绝望。鲁迅是残忍的,他的残忍不在于将一个旧社会农村女子的命运刻画得如此悲惨,而在于他直指出人的生存空间本质上是绝望的这个事实。透过鲁迅的锐利的眼神,普通人都是懦弱的,都不堪承受对自我精神世界的审判,或许也包括鲁迅自己。然而,鲁迅还是写出了潜伏在人内心深处的绝望事实,并且又看到绝望又不全然是真实发生的,正如他在《野草・希望》中说的:“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绝望是一种姿态,祥林嫂可以选择它,也可以不选择它。

一旦认识了绝望的本质,人便也能从容地面对自己的精神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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