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如何言说?

时间:2022-10-22 09:50:14

现代化进程的推进使得大量农民涌入城市,他们怀揣者摆脱贫困的梦想离开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却只能在城市中从事着最为卑贱的工作。作为城市最底层的社会阶层,吃最差的饭,住最差的地方,拿最少的钱。然而,即便这样,他们还是城市这袭华美的外衣上的虱子。小说《千家桥》中的千家桥就是这群底层人物的聚居地,就在这片众多农村人用油毛毡、塑料袋等充当建筑材料临时搭建的棚户区,每天都在上演着最为平常也最为真实的底层生活。

千家桥因居住人口众多而得名,在一条蓝河大桥上挤着成百上千家来城市打拼的农民,他们为生计而忙碌,大多依靠捡垃圾维持生活。小说就以弟弟楚金考上重点大学,按照姐姐留下的地址进城到千家桥寻觅姐姐开始。二十出头的刘楚玉已经进城三年了,支持弟弟上学成为她生活唯一的目标。很难想象她对弟弟是一种怎样浓烈的感情,这种感情可以让一个最美好年龄的女孩子干着最卑微的工作,为了给弟弟多赚钱,她可以放弃干净、体面的工作,每天与垃圾为伍,吃饭店中城市人剩下的饭菜。姐弟两人在弟弟考上大学之后重新相逢,随着楚金的到来,两人开始共同经历底层人物的卑微生活。

身为社会底层的进城农民,无论在实际生活还是话语表述上都表现出明显的弱势。在很多关于底层人物的写作中,叙述者不免会跳出来为底层来代言,底层的艰难、受歧视等等都被叙述者强化、突出,此类写作中的底层人物都在生活重压下痛不欲生。所以,当前的底层写作似乎只是叙述者一厢情愿的虚张声势。然而《千家桥》这篇小说却给我们带来了底层写作中少见的形式,小说中鲜能寻觅到叙述者的身影,从文体上来看,这篇小说甚至可以被称作对话体,随处可见的对话经由底层人物口中讲述,而且绝少苦难式地煽情。对话平淡无常,但城市随处可见这样的人,他们说着最平常的话,却体验着最艰辛的生活。他们没有表现的痛苦不堪,虽然残酷的城市生活可能随时把他们压垮。

在《千家桥》这部小说中,随处可以体验到向本贵先生对于“声音”的敏感。在弟弟楚金没有进城之前,我们无法听到楚玉的声音,甚至对自己寄予厚望的弟弟,也仍是无声表达自己的情感。当楚金找到了姐姐之后,他们开始彼此对话,似乎这时他们有了自己的“声音”,然而这声音却被诺大的城市所吞噬:他们苦苦哀求保安让他们进小区拾破烂却被当作耳旁风,甚至遭到威胁;楚金花了五十块买到的旧报纸保安认为是偷来的,任凭他如何解释都无济于事,只有城市人出面才为他解围,“要不是他(吴教授)做证明,我是决不让你把这些东西挑走的。”;城管队的要整顿千家桥,任凭住在那里的农民如何求情都被迫限时搬出;楚金、楚玉被诬陷抓入公安局,尽管他们有周姨做时间证人,但他们所说的一切都遭到了质疑。底层人物和城市完全没有对话的可能性,他们所有的“声音”都不过是自言自语,在城市中,底层人物没有任何发言权,“人微言轻”在底层言说达到了极致。小说中底层人物的言说越丰富,越被城市所轻视,二者形成的张力所带来的震撼要比叙述人越俎代庖的代言强烈的多。

在小说的结尾部分,似乎中国传统的大团圆结局主宰了作者的创作,甚至连情节模式上也并未能超越传统小说的巢臼。伍局长这样一个青天大老爷的出现解决了所有的问题:楚金能按时去大学报到,楚玉也被局长安排了公安局做固定的工作。然而,小说在结尾部分对仍然没有放弃对“声音”的安排:“刘楚玉和刘楚金听到伍局长这么说,嗵地一声跪倒在地,痛哭失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刘楚金没有说话,他只是重重地点着头,泪水早就染湿了他的脸面。”城市的力量在这时到达了极致,它可以轻视底层的话语,甚至可以主宰底层的话语,当它以一种恩赐性的力量降临在底层人物的生活中时,就强大到足以湮没一切底层话语的程度。

百年来的文学一直都没有放弃对农民进城的叙述,农民进城后的命运也随着时生着深刻的变化:阿Q进城转了一圈后,回到未庄竟然革命了,连赵老太爷都恭敬的叫声“老Q”;陈奂生进城后,体验了一把旅馆的先进生活,这成为他借以炫耀良久的谈资;然而现时代当楚金、楚玉以及无数的农民进城后,他们却沦为了最底层的人群,他们完全为城市所排斥,但为了微薄的收入却情愿忍受这种排拒。象征着先进、现代的城市已经越来越不能容忍农民的到来,虽然整个城市的运转离不开这些底层人物的努力,但他们却始终不能为城市所接纳,即便他们可以自我言说,在城市仍然缺乏立足之地。向本贵先生的小说《千家桥》有意规避叙述人的代言,而让底层人物自己说话,摆脱了底层写作的代言模式,彰显了底层自我言说的无力感,恰于此深刻地表现了对底层人物的悲悯情怀。

(作者系复旦大学现当代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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