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程端蒙对朱子学的体认与阐扬*

时间:2022-10-22 12:28:38

摘要:朱子学的鼎盛,其门人的贡献功不可没,他们对朱熹学说的承继、发扬、传播,实有不可磨灭的作用。同时,历代学者的学术思想,绝非凭空乍起,必是前有所承,后有所启,若是忽略师承的部分,便无法得知其人对师说的阐扬与省思,会造成学术史研究的断裂甚至空阙。因此,特以程端蒙为例论朱子门人对朱子学的接受与阐扬。

关键词:朱子学;朱子门人;程端蒙;体认;阐扬

中图分类号:B244.7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1-862X(2015)06-0126-004

在宋学家中,朱熹堪称重要人物,元、明、清各朝,无论是童蒙教育或科举,均深受朱子学的影响。朱熹既殁,是其门人发扬师说,将朱学广传各地,形成不少新兴的朱子学派。这些学派的开创者,以阐扬朱子学为己任,学术脉络皆可上溯朱熹。在以往的研究中,部分学者虽论及朱子门人,但关注的重点不是其理学思想,且常用囿于师说、无有新意来概括。事实是否如此,这些弟子是否真的固守朱说全无己见,本论文欲爬梳相关文献,对照朱门师生的思想,进而破除部分学者的刻板印象。

一、程端蒙及其学术交游

程端蒙(1143―1191年),字正思,号蒙斋,江西德兴人,南宋理学教育家。先师事江介,后受业于朱熹。江介是德兴海口人,与朱熹同辈,都是胡周五传。程端蒙不仅是江介的高徒,而且深得朱熹喜爱,对其甚为器重。这主要是因为其领悟理学要旨,“以求道修身为己任”,著有《性理学训》、《程董二先生学则》。《性理学训》对朱子的《四书集注》作概念上的精要分解,较圆满地实现了朱熹普及理学的愿望,使理学的传播深入民间;《程董二先生学则》不仅能为书院学生所应用,而且能对师长有所借鉴,因此受到朱熹的高度肯定与赞赏,并亲自作跋,称“是书盖有古人小学之遗意焉。凡为庠塾之师者,能以是而率其徒,则所谓成人有得,小子有造者,将复见于今日矣。于以助成后王降德之意,岂不美哉”[1]2280。就传播的角度而言,程端蒙对朱子学的发展是有极大功绩的。

程端蒙的学术交往主要集中在师承方面,其中与朱熹的交往颇为密切,具有代表性。其在婺源与朱熹相见后,于淳熙三年(1176年)拜入朱门,“以求道修身为己任”[2]4409。从淳熙四年(1177年)开始,曾与董铢、滕U等人一起协助朱熹从事《四书章句集注》和《或问》等书的修订工作,前后历时十余年,其间,二人往来频繁。淳熙六年(1179年),曾一同游南康庐山,乐之忘归。淳熙七年(1180年),朱熹招程端蒙前来一聚,程端蒙转交汪子卿(生卒年不明)的书信给朱熹。同年,朱熹与诸生同游落星寺、石乳寺,程端蒙亦随侍在侧。之后,曾上书谏议,认为道统之所传,归于二程,后因对策不合,弃官而归。淳熙十三年(1186年)三月,朱熹作《董君景房墓表》。淳熙十四年(1187年)十一月,程端蒙前往武夷精舍问学,朱熹为《程董二先生学则》作跋。程端蒙筑求放心斋,朱熹则为之作《求放心斋铭》,藉此申明“防微谨独”、“切问近思”的重要性。[2]4197由此可见他们师生感情深厚。绍熙二年(1191年)冬天,程端蒙于病中请托朱熹,求识其先大父之墓,隔年九月,朱熹遂作《程君公才墓表》一文。病重之际,程端蒙在信中曾谓:“端蒙死不恨,恨不克终养,而卒业于门,然已无可言。愿先生自爱,蚤就群书,以r来世,不我知,天岂亦不我知也哉!”[2]4410对于此语,朱熹颇为称许。绍熙二年(1191年)十一月一日,程端蒙因病逝世,朱熹听闻消息,恸哭不已,情绪久久无法平复。隔年,朱熹作《程君正思墓表》、《程正思画像赞》。朱熹曾谓:“正思可惜!有骨肋,有志操。若看道理,也粗些子在。”[3]2807程端蒙的优点在于志节,不苟合流俗,“言若不出诸口,而卫道有以摧髡、衍之锋”(1)。缺点则在对义理之体悟未精,“于所谓亭亭当当恰好处,未免不子细也”(2)。虽然其识理稍“粗”,但朱熹对他仍很赞赏,认为程端蒙“笃志勤恳,一有见闻,便肯穷究,此为甚不易得”[2]2309,并说“慨然发愤,以求道修身为己任,讨论探索,功力兼人”[4],足为学者的典范。

在与朱熹交流交往过程中,程端蒙就许多学术问题向朱熹请教,朱熹对其进行了悉心的指导,并给予确实的帮助。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对其与陆学之间的深辩,朱熹曾数次作书予以劝诫。朱熹《答程正思》十一书云:“异论纷纭,不必深辨,切不可于稠人广坐论说是非,著书立言,肆意排击,徒为竞辩之端。向来盖尝如此今乃悔之故不愿贤者之为之耳。”《答程正思》十二书还云:“世学不明,异端蜂起,大率皆便于私意人欲之实。……然谚有云,是真难灭,是假易除,但当力行吾道,使益光明,则彼之邪说如见耳,故不必深与之辩。”

二、程端蒙学术思想概述

程端蒙虽是朱门弟子,但历来学者关注不多,其论著亦不受重视。探究缘故,实因《性理字训》一书,乃是训蒙作品,文字浅显,字句简要。尽管如此,通过对《性理字训》的爬梳,仍可一窥程端蒙的学术思想风貌。

程端蒙的《性理字训》是一部训蒙之书,藉由简短浅显的文字,阐明理学概念,说明道德性命之学,使人明白“圣贤可致”[5]789。虽只是“说个义理大概”,童蒙小儿仍能藉此略窥圣学的要旨。曾被朱子誉为一部“大《尔雅》”。由于《性理字训》面对的是一些刚入学的儿童,所以其深度和思辨性受到了限制,但这并不影响它的价值。朱熹非常重视将道德性命之学纳入童蒙教材,并针对童蒙教育而作《训蒙绝句》百首及《童蒙须知》等,将两者进行对比必定会有助于了解程端蒙对朱子学的体认与阐发。

朱熹作《训蒙绝句》亦藉浅显的文句对理学概念加以阐述,解释理学字义,朱熹以为这种做法虽只是“说个义理大概”,童蒙小儿却能藉此略窥圣学的要旨。与此对应,《性理字训》的写作目的正是要“克循其名,深惟其义,以达于长,以会于学,审问明辨,谨思笃行”。可见,程端蒙的训蒙思维,与朱熹颇为接近。实际上,朱熹本人并不反对将道德性命之学纳入童蒙教材,他只是认为“此等文字难做”,《性理字训》终究有不完备之处。[3]2857所以,虽然朱熹认为《性理字训》道理毕竟稍粗,对于理学字词的异义,未能有全面性的阐述,但依然强调该书能使童子能得入道之径,略窥道德性命之学。

程端蒙始终出于一种醇正的理念积极追寻朱子学,不仅积极发展朱子学,而且大力传播朱子学,对新安朱子学的产生、发展贡献甚大,被清人黄百家称为新安朱子学者之首。洛学遭禁时,程端蒙曾持书上谏议大夫,并对主司“阴诋朱子”的行为奋笔驳斥,声言“道统所传,不归之二程,又其谁哉”,且此后不复应举。[6]956-957对此,黄o记道:“然后诸生翕然以定,非其见之明守之刚能若是乎?”[7]又有程珙反时道而行,“愤时宗异学而晦翁反见疏黜,叹曰:吾何以苟禄为哉?遂日从正思讲学,凡所得于晦翁者,悉以指之”。而且,在伪学禁严之时,他始终自持,依然孜孜以求,不舍不弃。“遇有辩难,寓书晦翁,务求真是,晦翁卒,为位哭,朔望必奠居之。”[6]960-961程端蒙对义理之体悟,虽然在朱熹看来“于所谓亭亭当当恰好处,未免不子细也”[2],但朱熹对他的评价基本可以概括其对于朱子学的看法。

三、程端蒙对朱子学的体认与阐扬

朱熹《训蒙绝句》与程端蒙《性理字训》所论,均与理学相关,但形式、热萑从胁钜臁>凸程而言,虽然朱熹的童蒙教育思想主张小学应以“事”为先,至于天命义理,则非训蒙的重点,小儿初学者心智尚属懵懂,未必能体悟圣贤精微之道理,是故,朱熹认为,教学应有阶段性的差异,先言“事”(然),再论“理”(所以然),由易而难,由近而远。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朱熹反对程端蒙的做法。就标目来说,《训蒙绝句》乃是朱熹“病中默诵《四书》,随所思记以绝句”[2]5,其内容或论理学字义,如天、心、命、情等,或论《四书》章句,如不改其乐、吾无隐乎耳、逝者如斯等,热荻喟胗搿端氖椤酚泄亍!缎岳碜盅怠吩蜃论理学字义,或为相对之概念,如天理和人欲、善和恶、公和私等;或为相关之概念,如道与德、忠与恕、中与和等;或为理学相关的作品,如太极图、西铭。同时,由于《性理字训》仅用一个条目来说明一个理学概念,受限于字数,自然无法兼顾同一概念的异义;而《训蒙绝句》则]有这种限制,有分两条来说明者,如命、仁等,有分三条来说明者,如克己。就形式来说,《训蒙绝句》属于绝句,七字一句,《性理字训》则以四字断句,句数不一。就热堇此担《性理字训・心》谓:“主乎吾身,统乎性情,是之谓心。”[5]788《训蒙绝句・心》则谓:“性外初非更有心,只于理内别虚灵,虚灵妙用由斯出,故主吾心统性情。”[2]7程端蒙强调“心”是一身之主宰,统摄“性”、“情”,这与朱熹的看法是相同的。然而,“心”何以能“统”之,程端蒙并未言明,朱熹则较为具体地说明了“心”何以能统“性”。朱熹认为,“心”、“性”并非截然两物。“性”即“理”,“心”是“理”中虚灵的部分,此“心”之虚灵,能契“性”理,能发七“情”。依朱熹思维,“心之未发,则属乎性;既发,则情也”[3]2515。“心”统括了未发(静)、已发(动)两面,当其未发,乃“性”中之虚灵,当其已发,乃“情”之发动处,故可言“心统性情”。《性理字训・性》谓:“人所禀受,莫非至善,是之谓性。”[5]788类似的文字亦出现在《朱子语类》,记录者是程端蒙。[3]1492观此,《性理字训・性》所论,实是依循朱熹的说法。《训蒙绝句・性》则谓:“谓之性者无他义,只是苍天命理名,论性不当唯论理,谈空求理又非真。”[2]10依朱熹看,“性”即是“理”,然而,此“性”是落实于形下世界,不可视作孤悬之“理”,“谈空求理”四字,似乎是针对异端而发。[2]19、28两者的差异在于,程端蒙对“性”的阐释,重在阐明“人所禀受”的“至善”;《训蒙绝句》则先从“天理”论“性”,再由“禀受”论“性”,并且批评异端的说法。《性理字训・情》谓:“感物而动,斯性之欲,是之谓情。”[5]788程端蒙所言,乃是从有善无恶一面论“情”,遇“物”必有感,发而为“情”,“情”是“性”之所欲,故无不善可说。《训蒙绝句・情》则谓:“谓之情者莫他思,只是吾心初动机,又把动时分析出,人当随发察其几。”[2]10朱熹认为,“心”含动静两面,若强加析分,则“情”为“心”之发用,接物则“心”必有动,动者,“情”也。不过,朱熹论“情”,亦强调“随发”之省察,“情”有善恶,不可不慎,工夫便在“察其几”。对四端的阐述,程端蒙在《性理字训・仁》将四端平列作说明,并且套用汉儒之说,乃是以五行比附四端,比附其特性。[5]789对此,朱熹并未反对,此种思维虽出自汉儒,“却有意思,非苟言者。学者要体会亲切”[3]90。《训蒙绝句・仁一》谓:“义兼礼智由仁出,接物当先主以仁,方有三端随用发,譬之四序始于春。”[2]13《训蒙绝句・仁二》亦谓:“心无私滓与天同,物我乾坤一本中,随分而施无不爱,方知仁体盖言公。”[2]13朱熹强调“仁”统四端,批评《性理字训・仁》仅论“偏言之仁”,未谈“包四者之仁”[3]2857,《训蒙绝句》所论,重在强调“仁”统括“义”、“礼”、“智”三者。《性理字训》以“物我兼照,扩然无私”解释“公”字。[5]789《训蒙绝句》则将“公”的意涵纳入“仁”中,认为仁者大公无私,视物我为一体。两者对“仁”的阐述,实可相互补足,既知“偏言之仁”,亦晓“包四者之仁”,皆肯认“公”、“仁”有密切关系。《性理字训》以“无所偏倚”论“中和”之“中”[5]789,《训蒙绝句》则以“过兼不及”为“非中”[2]8,此是论“中庸”之“中”。这两个“中”字,概念看似不同,依朱子看,其实一也,即如《朱子语类》所谓:“《中庸章句》以‘中庸’之‘中’,实兼‘中和’之义。”[3]1480-1481因此,对于“中庸”之“中”字,朱熹曾谓:“不偏不倚,无过不及。”[8]17朱门弟子黄o曾批评《性理字训》,只谈“无偏”之“中”,未谈“无过与不及”之“中”[3]2857,观黄o此语,仍是依循朱熹思维而发。《性理字训》以“无偏”论“中”,同于程子之说,《训蒙绝句》以“无过不及”论“中”,同于吕大临之说,朱熹在《中庸或问》中,同样肯定程、吕之说,认为两者各见一端,相为体用。[3]1517、1518因此,《性理字训》和《训蒙绝句》对“中”的诠解,虽然略有差异,实可相互参照、补充。

如前文所述,《性理字训》的诠释,未必尽同朱说,某些概念的诠解虽未见《训蒙绝句》,亦可从其他作品中,考察朱熹思维,藉此来对照《性理字训》说法。举例来说,朱熹对“私”的诠释,主要有三种:一是与公相对,带有劣义。二是独处,指“燕居独处,非进见请问之时”[8]56。三是“我之所独”之意,“只他人所不知,虽在众中,便是独也。‘察其所安’,安便是个。”[3]567己之所知、所为,人未发见,唯我独有,此即是”私”。[3]571《性理字训・私》:”蔽于有我,不能大公,是之谓私。”[5]789将”私”与”公”相对,以劣义视之,类似朱熹的第一种诠解。于《训蒙绝句》中,朱熹虽未将“私”字另立标目,考察相关的论述,均是采用第一种诠解,以劣义视之,如“人因形异种私根”[2]6、“才著些私便不安”[2]13等。朱熹论工夫,以“敬”为涵养之根本,只一“敬”字,便是贯动静,彻本末,静时,“敬”于“心”上做,动时,“敬”于“事”上显。[3]213程颐曾谓:“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朱熹则统合二者,以“主一无适”作为“敬”字注脚。[2]2872、2873专主于道,无片刻走作,遇事临深履薄而为之,接物无往而不主一,此即“敬”之工夫。《性理字训・敬》谓:“主一无适,是之谓敬。”[5]789揭出“敬”之大旨,不过,仅偏重在“专一”的部分,并未强调“敬”是通贯动静。朱熹《答徐居甫・一》曾谓:“谓‘主一’兼动静而言,是也。”[2]2837虽只言“主一”,实已包含动、静两面,静则“主一”于心,动则“主一”于事。然而,程端蒙对“主一”的诠释,是否与朱熹相同,单凭《性理字训》的简短字句,难以明确判定。

由上不难看出,程端蒙对朱子学的讲求,更多的是一种学术的选择,而非是对其学说有多高深的探究。正如清代的吕留良所说:“从来尊信朱子者,徒以其名而未得其真。”[9]在朱熹看来,《性理字训》一书优点在于使童子能得入道之径,略窥道德性命之学,但缺点在于其中道理毕竟稍粗,对于理学字词的异义,未能有全面性的阐述。

四、结论

程端蒙作为朱子门人,对朱子学的追求虽不是对学说的高深探究,而更多地是一种学术的选择,而且尽管在朱熹看来,程端蒙对义理之体悟未精,“于所谓亭亭当当恰好处,未免不子细也”,但他始终能够以朱子为依归,承学、吸收了不少朱熹的思想主张,有很多唱和、鼓吹朱子学之处,并形成了自己的思想理路,所以其思想仍有可观,值得探究。

注释:

(1)朱熹:《朱子文集・程正思画象赞》,第4212页。朱熹《程君正思墓表》亦谓:“其为人,刚介不苟合,闻人讲学议政,有所未安,辄造门辨质,或移书譬晓,必极其是非可否之分而后已。……予雅意正思,任道勇而用志专,必能卒究精微之蕴,以广斯道之传者。”《朱子文集》,第4409、4410页。

(2)举例来说,朱熹批评程端蒙对《孟子》的见解,《答程正思・十二》曾谓:“此等处非解释之误,乃是本原处见得未明,无个涵泳存养田地。”《朱子文集》,第2305页。朱熹亦批评程端蒙对“人心”、“道心”的见解,《答程正思・十七》曾谓:“近书虽云无疑,恐亦有未彻处,故q有?善看之说,亦请更察之也。”《朱子文集》,第2309页。

参考文献:

[1]黄宗羲,等.宋元学案・沧洲诸儒学案上(卷六九)[M].北京:中华书局,1986.

[2]朱子全书[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3]靖德,编.朱子语类[M].

[4]程.新安学系录[M].300页。

[5]程端蒙.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程蒙斋性理字训[M].台南:庄严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95.

[6]同治《德兴县志》卷八《人物志・理学》.

[7]黄o.勉斋集・董县尉墓志铭(卷三十八)[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8]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17.

[9]吕留良.吕晚村先生文集[M].木活字刊本,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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