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死一疯一伤,老师打学生打出连环惨案

一个少年疯了，一个父亲上吊自杀了，一个中学教导主任被砍后至今躺在医院，而这一系列惨剧的源头却是一名教师打了学生的耳光。2009年末的北方“浪漫之都”大连，被一场接一场的大雪覆盖，连同这一幕幕发生在校园和学生家庭的连环惨剧，让前来采访此事的记者感到格外的寒冷与沉重。

惨遭老师耳光和同学围殴，15岁少年精神失常

2009年12月11日下午2时，李振香正在大连市第四人民医院接受治疗，突然接到电话，说她的丈夫李传才出事了，就在她家后面的水塔山上。惊闻噩耗，李振香挣扎着爬起来，不顾医生阻拦，和住在同一个病房里的儿子李丰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冲出病房。

李振香和儿子赶到位于甘井子区海燕街附近的水塔山上，在一棵围满了人的老枫树前，找到了已被平放在地上的丈夫，他的身体已经僵硬如脚下冰冻的大地，脖子上还套着上吊用的尼龙绳。

李振香和儿子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李振香死死地抱着丈夫的尸体，哭喊着：“让七十七中的人来，是他们逼死了孩子的爸爸……”

在李振香看来，丈夫的死都是因为儿子被打。2009年9月29日，在大连市第七十七中学上初三的儿子李丰因在自习课上讲话，被班干部把名字记到了黑板上。下课后，李丰被从外面刚回来的班主任刘老师叫到了办公室，老师批评他上课说话。李丰不服气地说：“好多同学都讲了，为什么只批评我?”见李丰不服，还顶嘴，刘老师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扇了15岁的李丰一记耳光。李丰是个比较犟的孩子，被老师打了更加不服，老师一气之下又扇了他一顿耳光。

当晚，李传才夫妇回到家，发现儿子的脸有些红肿，就问他怎么回事。李丰支支吾吾地说没事。李传才和妻子也没怎么在意。

谁知，9月30日上午，李丰在第一节课下课时被以班干部为首的6个同学殴打了一顿，打他的理由是“惹刘老师生气了”。

因为第二天就是国庆，学校中午就放了假，李振香回家给儿子做饭，发现儿子鼻青脸肿，就急忙问儿子发生了什么事。满腹委屈的李丰在妈妈的追问下，哭着将昨天被班主任老师打了“二十多个耳光”、今天又被同学殴打的事告诉了妈妈，并说自己头晕恶心、全身都痛。

李振香连忙打电话给在市场卖鱼的丈夫，夫妻俩立即带儿子去了医院。经检查，李丰的伤势为轻微脑震荡、面部部分受伤。

从医院回来，李振香越想越气，儿子即使犯了错，也不该被打成这样啊!“这太欺负人了!”李振香把儿子送回家后就去了学校，可学校已经放假了，门卫让她国庆后开学再来。

长达8天的国庆假期里，李传才夫妇是在极度担忧与愁苦中度过的。看着一向爱说爱笑的儿子变得情绪低落，不说话、不出门，整天躺在床上发呆，李传才直皱眉头。

39岁的李传才是吉林人，在大连当过兵。他和妻子一起，在大连市甘井子区的西山农贸市场里卖海鲜。2008年年底，在大连租住了10年小屋的李传才夫妇终于在甘井子区水塔山附近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虽然地理位置偏僻且毗邻化工厂，是地地道道的“贫民区”，但来自农村的李传才很满足。他的下一个梦想就是把儿子培养好，让儿子成为大学生。没想到，儿子在学校的处境竟如此不堪……

妻子也遭老师打，悲愤丈夫挥刀伤无辜

10月9日，长假结束，李丰说什么也不肯上学，李振香就自己去了学校。她找到儿子的班主任，询问为什么打了儿子“二十多个耳光”。班主任矢口否认，并说不知道李丰被同学殴打的事。李振香又去找学校领导，校领导答应对她反映的问题进行调查。

此后的十几天里，李传才和妻子多次找学校和甘井子区教育局，都没有得到任何说法。就在这时，他们惊恐地发现，一直在家里没有上学的儿子越来越沉默寡言，甚至神情异样，经常独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李传才和妻子将儿子带到大连市第七人民医院检查，医生诊断李丰患上了急性精神障碍和应激性精神障碍，并解释说，这种病多为受到突然打击和伤害而引发。

一边是儿子得了精神病，一边是学校和教育局迟迟不给说法。李传才夫妇既要照顾在家的儿子；又要去找有关部门，生意也做不成了。夫妻俩走投无路，在万般无奈之际，找到大连电视台社会新闻栏目组的一名记者，寻求帮助。

大连电视台的采访播出后，引起了大连市甘井子区委、区政府领导的重视，11月11日，甘井子区教育局对李丰的班主任刘老师作出了行政记大过和停职等处分。

李传才夫妇是善良的人，当教委向他们宣布处理决定并和他们谈话时，他们还一再说，对刘老师的处理不要那么严厉。但在李丰病情这个问题上，李传才夫妇多次要求公安机关做司法鉴定，却一直未能如愿。而学校和教育局都不认可李传才夫妇带孩子在大连市第七人民医院做的检查和诊断结果，要求他们拿出权威的司法鉴定。

后来，经过学校和区、市两级教育主管部门的多次协调，学校最终赔付李丰1万元医疗费。在教育局的调查中，班主任刘老师只承认打了李丰四五个耳光。区教育主管部门答应让李丰或回学校继续读书，或转学到其他中学。但是，李丰的病情一直不稳定，医生认为李丰暂时不适合返校学习。

也许，在学校和相关部门的领导眼里，这件事已经得到了圆满处理和解决。但是，在李传才家，苦难却在继续：李丰的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说话做事都正常，但一旦有事不顺意或者受到刺激，他就会发作，摔盆砸碗，将家里弄得一片狼藉。有一次，李传才带儿子上街，看见几个人在打一个人，李丰立刻直了眼，还没等李传才反应过来，李丰已经昏倒在地，口吐白沫，抽搐不已。

李传才和妻子一个要做生意，一个要在家里照顾孩子，忙得不可开交。更让夫妻俩揪心的是，尽管看了很多医生，吃了很多药，儿子的病却越来越严重。治愈的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眼见一个好好的儿子就要毁了。

很多夜里，尽管精疲力竭，李传才却无法入眠，他在想儿子的现在和未来，想得万箭穿心、欲哭无泪。李传才感觉自己的梦想正在一点一点地破碎，感觉到一种无助的悲凉与绝望。

但无论如何，生活还得继续。在无数次的奔波与哭求之后，在事隔两个月后，2009年12月7日，公安机关通知李丰到指定的大连市第七人民医院做了司法鉴定。

12月9日，李振香接到学校一位老师的电话，让她到学校去拿李丰的保险单。第二天，李振香到学校教导处拿了儿子的保险单，然后，她对教导处姚主任说，想把儿子课桌里的书拿回家，在儿子情绪好的时候可以让他温习温习。于是，姚主任陪李振香来到教学楼三楼，告诉她教室的位置就走了。

正值课间休息，到处都是出出进进的学生，李振香走进教室，找不到儿子的座位，她向一个同学打听。那个同学正要告诉她，这时走

过来一个男老师。这个男老师姓栾，是原来的班主任被停职后新接任的班主任。他大声质问李振香是谁，为什么进教室不敲门，并训斥她没有礼貌。李振香到学校本来就心情不好，又被这个年轻的男老师当着学生面训斥，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蹿了起来，当场和他争吵起来。

有学生立刻跑到教导处报告，姚主任马上赶过来，将两人带到学校会议室进行劝解。结果，在会议室里两人再次发生冲突，李振香的腹部被栾老师踹了一脚，当即倒地。姚主任急忙扶起李振香。李振香说自己肚子痛，并拨打了110报警。民警赶到后叫了120救护车，并建议学校派一名老师跟随到医院。于是，姚主任跟着救护车，把李振香送到了大连市第四人民医院。

到了第四人民医院，李振香给丈夫打电话，说自己被老师打了，正在医院治疗。因为当时李振香正在月经期，她被医护人员带进了妇科诊室检查。而姚主任是个男老师，只能坐在诊室的门外等。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李振香还没有出来，而坐在诊室外面的姚主任却见李传才带着儿子李丰冲了过来。姚主任刚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红着眼睛的李传才就掏出一把菜刀朝他猛砍过来。姚主任立刻倒在血泊之中

…李传才拉着儿子仓皇逃跑。

姚主任被砍6刀，致颅骨骨折，生命垂危。好在事发医院，他得到了及时抢救。

李丰很快被警方找到，而李传才却不知所踪。李丰大概是受了严重惊吓和刺激，还没等警察问询就犯了病，口吐白沫，昏厥在地，不省人事。警方赶紧将李丰送进第四人民医院，医院将他安排到其母亲李振香住的病房。

于是，事件所涉及的3个伤者――李振香、李丰和无辜的姚主任住在同一所医院里治疗。李振香得知丈夫砍人逃跑后，急得都快疯了。但是被留院治疗的她无法去寻找丈夫，只能不停地拨打丈夫的电话，而丈夫的电话一直关机。于是，她不停地给丈夫发短信，怨丈夫冲动和鲁莽，伤害了无辜。而她更担心已经濒临崩溃的丈夫会因此走上绝路，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多次叹息：“儿子的病治不好，活着也没意思了。”“活着太难了!”李振香在短信里劝丈夫立刻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劝丈夫要往好处想，灾难总会过去，哀求他为了她和儿子要勇敢地活下去……

但是，李振香整整发了一晚的短信，李传才一条也没回。

丈夫崩溃上吊自杀，悲剧背后众说纷纭

就在李振香不停地给丈夫打电话、发短信，呼唤他回来的时候，李传才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

无从知道李传才砍伤姚主任后逃到了哪里，想必他那时就想走上不归路吧?他把儿子李丰带到了警方随时都能找到的地方，然后自己逃走了。也无从知道李传才在走向死亡时，他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与挣扎。

他是否看到了妻子那几十条短信?他是不是想给妻儿留几句话，或者在死前找个人倾诉一下自己满腔的悲愤与绝望?

从警方的调查走访来看，他什么也没有做。也许，他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自从儿子被老师和同学打了，并患上了精神病后，两个多月来，他和妻子无数次地找学校、区教育局、市教育局、公安局等政府有关部门投诉和协商，遭受了多少冷遇和漠视。作为一个小摊贩，他知道自己卑微而弱势，所以尽管感到委屈甚至屈辱，他都忍气吞声。他只想着儿子的病能够好起来，即使不上大学，只要儿子能够健康地生活，一家人也是幸福的。

但是，儿子的病越来越重。每次去学校和教育局交涉医药费的事，对方都让他拿出权威的司法鉴定，而他找公安机关要求做司法鉴定时，警方总是说，医院里的法定鉴定专家人数不够，做不了；警方正在协调，让他们等。

两个月多来，他就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他悲伤而无助，他只能等。他感觉自己很无能、很失败、很窝囊，曾经作为军人的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但是，没有人能够体会得到，作为社会底层的李传才内心所经历的痛苦的煎熬，更没有人知道，在这持续不断的痛苦煎熬中，李传才已经越来越无法承受，他的精神正在一点一点地崩溃。

现在，连妻子也被老师踢伤住院了。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刹那，李传才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没法活了”。他拿了一把菜刀冲到医院，不问青红皂白地对着等在那里的姚主任一阵乱砍。

最后，他来到了自家后面的水塔山上，从这里可以看到自己所住的那栋楼。或许，李传才最终想死在离自己家也就是离妻儿近一点的地方，那样，他的灵魂就可以守在他们身边，而他们来看自己时也方便些。

李传才之死，在当地引起了强烈反响。笔者和其他媒体的记者纷纷找到学校，想探究真相。但七十七中学不接受任何采访，请媒体等待相关部门的调查报告。面对家属和媒体的质疑，大连市甘井子区教育局于12月12日召开新闻会。区教育局一名副局长称，李传才砍伤姚主任后自缢身亡是一起刑事案件，与两个月前李丰被老师和同学殴打毫不相干。这名副局长说：李丰被打一事，李丰家长已和校方及打人学生家长达成了协议，校方和打人学生家长已垫付了2.4万元医药费；待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之后，学校和教育局会依结果对李丰进行妥善安排；所以，12月10日后发生的事是一场意外，和前面的事并无关系。

此案引起了大连市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大连市有关部门已介入事件的调查和处理。

1月10日，记者从有关方面获悉：李丰病情的司法鉴定结果已经出来，李振香说学校一次性赔偿了李丰40万元。目前，李振香已经带着李丰和丈夫的骨灰回到了吉林老家，希望能够治好儿子的病。

而被李传才砍伤的七十七中学的姚主任，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还在医院接受治疗。

这起造成一疯、一死、一伤，曾闹得满城风雨的校园事件似乎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但是，有关此事件背后问题的追问却依然在继续。如果，在李丰被打后，学校、教育局等有关方面不回避、不掩饰，以积极的态度与家长进行沟通、协调，尽快妥善地解决此事，那么，李传才夫妇与学校的冲突还会再次升级吗?如果，李丰被打之后，肇事学校能够进行师德教育，使在校教师引以为戒，那么还会发生李振香在学校被打，从而引发血案吗?如果，有关部门能够从被打的李丰一家的角度考虑问题，关注和体会他们的艰难与无助、痛苦与悲伤，及早地解决问题，那么，这后来的李传才之死和无辜的姚主任被伤还会发生吗?

采访时，记者听到很多教师对李丰被班主任打耳光一事不以为然，“现在的学生多难管啊，不打行吗?”“哪个学校、哪个老师不打学生啊?很正常啊!”

如果真的这样，那么，李传才一家的悲剧是不是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呢?

北京市国达律师事务所律师梁军点评；

“现在的孩子真难教!”这是事实，但并不能成为体罚的理由。我国《教师法》明确规定禁止老师体罚学生、侮辱学生。《未成年人保护法》也规定：学校、幼儿园、托儿所的教职员工应当尊重未成年人的人格尊严，不得对未成年人实施体罚、变相体罚或者其他侮辱人格尊严的行为。而扇耳光在中国人看来，无疑是一种体罚，是带有侮辱性的，是损害人格尊严的。所以，李丰被打，打人老师的行为是违法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古语体现了中国尊师重道的优良传统。正是基于这样的文化背景，一些老师把自己摆在7家长的位置上，随意以“负责”之名对学生实施体罚。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如果李丰的精神障碍后果与教师的伤害行为有法律上的因果关系，那么，除了可以追究打人老师的行政责任，还可以追究刑事责任，而负有监管教育责任的学校也具有进行民事赔偿的法定义务。所以，对于学校的体罚，学生和家长都可以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