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玉雕颠覆者:邱启敬入侵

时间:2022-10-21 10:45:14

“邱启敬作品中可供欣赏的属于玉雕的内容太少,很难认为是好的玉雕作品……”

“可以看得出来,邱启敬的作品至少是利用了玉的材质特性,而抽象的表现形式是一种探索,这是应该允许的……”

“邱启敬的作品就像一盘菜,大家尝了一口,感觉很新鲜,也有很多人觉得不错,但是,这盘菜是不是一直会像第一回吃一样让大家感觉新鲜,感觉不错,只有靠时间才可以证明……”

……

从这些来自玉雕行业的声音来看,行内人士并非都在用排斥或者不理性的情绪来看待邱启敬的作品,但显而易见的是,上海神工奖期间邱启敬英和工作室展厅引发的争议相当激烈――邱启敬的作品还算玉雕吗?应该用什么样的标准来衡量邱启敬的作品?邱启敬的入侵究竟是一个偶然现象,还是新的玉雕潮流所向?这些关于邱启敬的问题没有一个是小问题,它们都在触动当代玉雕最本质的价值认定。如果邱启敬是对的,那么,当代玉雕迎来的将是一场颠覆。

在北京秋季一个阳光午后,笔者来到位于顺义区的邱启敬工作室,听这位引发争议的前沿艺术家如何阐述自己的玉雕理解。

玉雕能不能做个改变

《收藏・趋势》:很多观众在神工奖展览现场看了您的作品后都有所感触,不管大家怎么评价,他们至少都注意到您的作品与传统玉雕不同,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同呢?

邱启敬:我来举个例子,看看当代艺术家是怎样来做作品的。

比如说,当代艺术家卢昊有一件很有名的作品,叫《一粒沙》。他从地上捡了一粒沙子,然后找到会微雕的人,在上面雕了报纸的一个豆腐块新闻,内容是湖北当阳的一个民工,凄惨悲凉的一生。他打工,养自己的几个孩子,其中还有孩子正在读书,最后呢,为了要自己的工资被老板打死了。这个人的一生,刻在这一粒沙子上了,作品的名字就叫做《一粒沙》……这粒沙子后来2004年被美洲国家银行收藏,展览时以投影的方式投影在美洲国家银行的穹顶,放大了100倍投射到屏幕上。所有的参观者,看到这样的作品,都会体会到作者所要表达的内容。那么廉价的东西,做得那么鲜活、震撼。我常常想,如果我们的玉雕做这样的作品,比如用一块小籽来做,那会是什么感觉?

《收藏・趋势》:您是否在说,当代玉雕本来有无限的空间,但我们却在自我限制?

邱启敬:对于当代观念艺术来说,玉无非是一种材料,就是一堆石头,创作就是与材料的交流,是对材料的把握,其水准高低,在于你个体的思想,包括对世界及生命的看法。但从历朝历代的玉雕来看,有思想的作品几乎没有――作品中有个体对于生命、世界、人生理解的几乎没有。

古代玉雕依附于宗教与政治,今天依附于政治与资本,同时长期处于民间状态,因此整个行业的文化素养比较低。如果和书画这样的艺术门类相比,那就差得太远了。像玉雕山子之类,顶多算是中国书画文化的亚文化。不仅如此,目前中国玉雕只停留在临摹和抄袭状态,做得好顶多也就是做到一个唯美的程度。如果深层次来讨论作品的高度与深度,就会觉得很单薄――无非是些装饰性的内容。像一些玉雕牌子,其实就是从别的书上抄过来、套过去的,原创性的东西特别少。

《收藏・趋势》:原创性的缺乏对艺术是很致命的。

邱启敬:所谓原创性的缺乏,本质上就是缺乏一种个体的、自主的、对材质的深层次的理解,乃至于让人从他的作品中体悟到什么。现在玉雕界在这些审美上是麻木的,离艺术比较远,停留的层面也比较低。

《收藏・趋势》:那么,好的玉雕艺术是什么样呢?

邱启敬:好的艺术可以改变观者对世界的思维模式。就像好的行为艺术。行为艺术到了中国,由于搏出位、搏眼球的坏作品太多,导致很多人对其有误解。其实,好的行为作品是很令人深思和震撼的。比如,德国的艺术家博伊斯做过一个很简单的行为艺术。他用刀片划破了手,流出了血,但他并没有去包扎伤口,而是去包扎刀片。这是一件反对暴力、反对战争的作品。用这么小的一个行为,进行这么深层的思考,它可以让人产生很多想法。像这样高度的作品在今天中国玉雕当中可能产生吗?我觉得很困难,这取决于整个群体的水平。

《收藏・趋势》:这个群体的水平您怎么评价?

邱启敬:至少对比一下书画,我们就能看到,迄今为止,还没有出现齐白石、吴昌硕这样的大家。我们没有过去的高度,也没有更新,就像我们早期的宗教艺术,服务于宗教,在历史上承担过特定的功能,这些功能今天还有,但在艺术创作上却没有更新。

什么是更新?

我不太记得是不是孙洁明早期的一件作品――他是做寿山石雕的,他把古代青铜的饕餮纹表现在寿山石上,但并不是简单地使用饕餮纹,而是将纹饰导入到了现代,变成一个手机集线板。乍一看,作品表现了一个古代的青铜纹样,再一看,不对啊,这是一个手机集线板。这样的作品是什么?是传统文化的更新。它会让你会思考,中国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我们能做一个改变,让作品能够代表中国正在经历的变化。

我想怎么雕就怎么雕

《收藏・趋势》:我觉得一个有趣的情况是,您有着很强的工艺美术背景,也完全可以顺着传统的工艺雕刻路子走下去,那为什么作品会成为今天的样子?

邱启敬:我从五六岁开始雕石头、木头,可是直到2003年,我才忽然在一瞬间想明白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寿山石是什么。寿山石是什么?它不就是一种石头吗?既然是一种石头,那为什么我一定要按前人那样去雕,跟着前人去学――我想怎么雕就怎么雕。这么一想,我马上就把自己解放出来了。想一想,我们的生活是什么?就是周围一堆人把你的生活改变了。你不知不觉被很多人所束缚,你无法解脱。最后忽然在有一天明白,原来被骗了那么久。凭什么寿山石只能雕观音、雕弥勒呢?这个结一解开就没有那么多问题了。

《收藏・趋势》:艺术的突破首先要自我解放?

邱启敬:是啊,在2004年、2005年的时候,我把参加的各种协会都退掉了,这个行业你做的好就注定要成名,这是行业特点。

《收藏・趋势》:但是您的作品,包括寿山石雕,也都处在争议状态?

邱启敬:他们说我雕的不是寿山石雕。我的作品《大迁徙》,2000多块石雕出来,在各地巡展。他们说那不是寿山石雕,我说那要不算寿山木雕吧,哈哈……实际上最早的寿山石雕就是那个样子的,在墓里出土的,就是那个样子用线刻的,可是我们就选择了历史上的最后近代的那一小部分,说那就是我们的传统,就应该是那个样子……

《收藏・趋势》:就我所知,很多玉雕从业者,对玉石材质怀有一种神圣感,哪怕一块玉性很差的料子,都会小心翼翼地审视、处理、雕刻……

价格贵的他们会很认真吧。我对待一块泥巴都会认真,何况是玉?这是人对自然的尊重,何况玉还有它的灵性和神圣的一面。我们不会把玉破坏掉,如果需要这样做,或者做特别的处理,一定要有一个过硬的理由。像我的锦灰堆系列作品。

锦灰堆最早来源于元代画家钱选,他把残羹引入了中国画的画面,起名为锦灰堆。它和我们通常看到的中国山水不同,但却是艺术达到一种自由状态,不受任何束缚后的表达。后来,锦灰堆变成为中国书画的一个品种。王世襄后来写了三本书,也叫《锦灰堆》。我把古代这种文脉翻新,重新导入到玉器上。我想,一个艺术家肯定要对社会负责任,如果没有终极的人文关怀,就只能停留在物质层面,和高楼、香车、美女没有任何区别。玉器是不平凡的,中国对玉的崇拜层面非常高,是其他民族很难达到的。

《收藏・趋势》:您的作品以青花料材质为主,为什么是青花料呢?

邱启敬:我在刚看到青花料的时候,挺激动的。此前接触过各种各样的石头,但黑白的石头,还微透明,这个没接触过。我惊喜地发现,居然有这么一种石头很近于中国文化中的水墨,而水墨是中国文化的精髓,这就很好玩了,如果往这个方向做文章,应该可以出来一些好作品。

对于做作品,我是很感性的。比如,我会把一块寿山石分开,用边款的形式,一边雕刻白天的梦想,一边雕刻晚上的梦境,然后把两件作品,一件丢到海里面,一件埋在山上。我很喜欢这种类型的作品,因为它很自由,可以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地发挥我自己。选择青花玉也是如此。我想,如果能把青花玉达到水墨的一个高度的话,那这就是其他玉种都达到不了的。

艺术:鲜活的和自由的

《收藏・趋势》:玉雕行业对你作品的争议,主要源于技法,他们认为你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玉雕技法不足。

邱启敬:我研究当代艺术比较多,在这个领域来说,符号和技法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按照我的理解,人是一个开放的过滤器,是鲜活的生命体,他感受着各种信息,如阳光雨露。在社会中,这种感受也是多向性的,就像我一样,我要在书本上和杜尚、甘地交流,这是有文化的,回家还要和我爸交流,而我爸是没有文化的。一个艺术家,如果可以摒弃符号与技法的话,是可以达到一个大境界,一种彻底、自在的感觉。

《收藏・趋势》:那怎么证明作品就是大境界的作品?

邱启敬:你到了我的展厅,就会感觉我作品的气息,感受到佛教的某些东西。虽然你可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这种沟通已经完成了。就像听到了一段音乐,你感受到了,可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你有了感觉,这就形成沟通了。这时,你会跟我讨论,你会问我,邱老师,你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你想,你会跟我讨论技法吗?讨论技法是行业的局限所造成的。一件好的作品它就是好的,你会很直接地觉得它是好的。

《收藏・趋势》:您认为当代玉雕距离大境界有多远?

邱启敬:从古至今,玉雕在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特征,每个时代都在变化,但我们没有认真梳理,因此会不经意地被束缚。艺术是什么?艺术必须是鲜活的,当代艺术的影响力,为什么会冲击到世界,影响到国际的艺术趋势?它有内在的原因,这个原因,就是它试图告诉世界:艺术是鲜活的,艺术是有感觉的。对于这种艺术的趋势,我们并没有思考。对于当代玉雕来说,艺术离我们还相对遥远。

《收藏・趋势》:当代玉雕不够鲜活吗?

邱启敬:我认为,很多时候,我们的当代玉雕传承着传统的外壳。我曾经说过,我们今天行业在做的事,一个是花你爷爷的钱,一个是花你孙子的钱。花爷爷的钱,就是你还在使用爷爷传下来的技法;花孙子的钱,就是把应该留给孙子的资源,拿出来换钱。这个话说出来很心酸,但这个是现实,值得行业里面的人思考。在这个行业里,没有更开放的思维,没有更鲜活的生命力,最终的结果就是做出来的东西只能变为古董。

《收藏・趋势》:就是说在当代玉雕里看不见当代文化的表现?

邱启敬:即使有传统,往往也徒有其表,骨子里是什么?这个没有。

国际性语言:当代玉雕可以有

《收藏・趋势》:我想,您的观点是当代玉雕需要更开阔的文化视野,那么,您觉得理想的中国玉雕,或者说一个全世界都接受的玉雕展览,应该是什么样子?

邱启敬:首先是具备传统文化属性,然后有当代意识,有当代精神的抽取。艺术必须具备独立思考的成果,而不是拷贝他人思考、套用他人的思考模式的结果。其语言、形式、媒介在国际化时代尤其要具有普适性。

《收藏・趋势》:但是很多人认为,玉雕文化是一种很深厚的中国独有的文化,外国人是很难理解的?

邱启敬:乌力・希克在当代艺术收藏领域的位置大家都清楚吧?就是这样一位当代艺术的大收藏家,在今年买了我的3件玉雕作品。我开玩笑说,你买中国玉雕算是中国玉雕一件划时代的事了。

大家都说玉雕是我们中国文化所特有的,外国人看不懂,既然看不懂,又怎么会买你的作品?但实际情况是,在当代玉雕中,你有没有导入一种国际化的语言。你导入了国际化的语言,外国人就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就会接受。

《收藏・趋势》:我很感兴趣的是,乌力・希克是怎么看玉雕的呢?

邱启敬:我们的玉雕作品,在国外经常被理解为纪念品,和艺术品是两回事。此前,乌力・希克对中国玉雕大体也持类似的认识,但是当看到我的作品时,他感到很惊讶,觉得我的作品和他以往看到的玉雕有很大不同,很有兴趣。他问我,你这是传统玉雕艺术,还是当代艺术呢?

《收藏・趋势》:好问题。

邱启敬:我说,我这就是艺术。

《收藏・趋势》:好,那么,乌力・希克选择标准究竟是什么呢?

邱启敬:他比较关注符号化的作品,因为他看得懂。对中国传统的山山水水,他没有感觉。他买的这3件作品:一个是浪花、一个是一棵树、还有一座山,这些他看得懂。他觉得很奇怪――这么平静的水面怎么会卷起浪花来。实际上,这是从传统青绿山水和道家哲学中来的,表达中国传统的阴阳、动静之间的关系。应该说,乌力・希克所感兴趣的还是非具象的作品,因为写实、具象的作品是传统西方艺术的强项,好作品西方有的是。我的一些作品,国内认为很抽象,表达难以捉摸,但在乌力・希克眼中,他仍然认为过于具象。因此,他选择的3件作品,都是觉得形态特别,很具创造力,也非常有趣。他的眼光是犀利的。

他也在跟我探讨,如果把我的作品放到大都会博物馆去推广,究竟应该如何布展,如何选择灯光与展示方式,从而把作品的内涵充分地释放出来……他谈得相当专业,像这样的问题,国内的玉雕界、收藏家,谁会跟你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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