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光平:艺术是有温度的锋利

时间:2022-10-20 07:04:39

邱光平:艺术是有温度的锋利

在谈及一个人的经历时,我们往往会对所谓的“转折点”格外关注――作出的每一个慎重决定,都像是挥起一次利斧,一把将生活中模棱两可的时刻劈开,从而开辟出崭新的局面。

崭新的路,却不意味着总是康庄,更多的时候,还可能是无人涉足的蛮荒。因为未知,所以冒险。相比起来,待在舒适区,是件何其惬意的事,省得难以预料的未来,将命运拉往失控的方向。

而邱光平却不这么想。

四十岁之前,他朝自己原本安逸的生活,狠狠地挥下了几次斧子。

1

1996年,邱光平拿着四川美术学院的一纸毕业证,等候在重庆火车站站台上。面前那辆开往广州的闷罐车响起即将发车的广播。

如果这时候折返,还来得及去学校分配的自贡市文化局报到。但21岁的他没有犹豫,抱着“挣钱”这个唯一目标,跟随90年代的“打工潮”,被南下的列车甩到了改革开放最前沿的城市。

广东夏季的闷热程度与他生活过的山城无异,只是更为潮湿。在混沌的气候中他意识到,这里没有所谓的遍地黄金,天上也不会掉下馅饼,在衣锦之前,首先要学会如何生存下去。

辗转于广州、深圳、东莞,从台资的设计公司,到本地的广告企业,画广告牌、卖电子产品,哪里能够挣钱,他就去往哪里。

毫无头绪的奔碌生活,终于在他成为一家港企画廊的业务员后告一段落。

邱光平所在的画廊有着数十位画师,他们每日的任务,就是临摹西方经典画作,换取少量的薪水。在彼时的深圳,每天会有数以千计的行画被生产出来,销往各地。在这些行画背后,日复一日的依葫芦画瓢,许多年轻人也逐渐被磨成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

彼之砒霜,吾之甘饴。对于他们能够如此近距离接触西方大师原作,身为业务员的邱光平却是有些羡慕。凭借随和幽默的性格,他很快和画师们打成一片。画师们得知他是专业美术学院毕业的,在晚上加班画画时,也邀请他留下来救救场。

邱光平得到了弥补珍贵的训练契机――训练观看的直觉,训练表达的敏锐。他沉浸在伦勃朗古典而柔和的光线里,也被鲁本斯磅礴的形体张力所震颤;德拉克洛瓦自由浪漫的情怀令他触动,戈雅古灵精怪的荒诞,也不时撩动他的神经。

每画完一幅画,都像是为他在缪斯的花园开启了一扇门。然而,越是摹画,越是让他保持着警醒。这份对待艺术的自律,大概是与生俱来。在构图与笔触中,他注入大量自己的思考,光是伦勃朗的《夜巡图》,就反反复复画了八张,每张都能带给他不同的体悟。

有了邱光平的外援,画师们的作品水准和数量在几个月时间内都提升明显。又加上他自身的好口才,销售工作也有着不俗的成绩。在强调个人能力的港企,他从业务员晋升为业务主管,用了不到半年时间。

他开始拿上近五位数的月薪。而在当时,人均工资才不过一两千。对于地道农民家庭出身的邱光平而言,这样的收入,足以为他和家人带来丰厚的物质保障。

面对顺风顺水的事业,邱光平却作出决定:辞职,重回校园进修绘画。

2

这个决定令身边所有人咋舌。

他们不明白,优渥的生活铺陈在前,只等这位留着络腮胡的年轻人踏上去。他为何要大斧一挥,生生地把稳定的“钱途”给斩断。

此时的邱光平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在深圳摹画的这段日子,让他想明白了两件事:一、手中的这支画笔,不但能养活自己,还能让自己活得很好;二、世间有比挣钱更能让自己倾注全力的事,那就是从事属于自己的艺术。

而这第二件事,十万火急,一刻也不能等。

十万火急,迫不及待。这种迸发自情感深处、呼之欲出的表达欲望,成为日后邱光平成熟时期的作品里,极为鲜明的风格:

一匹匹张扬着狂蹄、呲牙咧嘴的马,肩负着各自的使命,在不同的场域里冲锋陷阵。或是四面楚歌的鸪。或是困兽厮斗的丛林,又或是举步维艰的现实苦境。每匹作为个体的马,无不被宏大的历史进程所席卷,却又在奋力实现着个人英雄主义。

除了肢体张力所带来的视觉震撼,我们尤其应把注意的焦点放在两处:大面积使用的柠檬黄和张开的马嘴。

在一幅作品中,过多地使用柠檬黄这种高饱和的色彩,是很危险的。在学院派的教学中,尤其杜绝这样的做法。它会让作品过于跳脱,从而失去和谐的美感。

邱光平深谙此理,却反其道而行之。失衡、脆弱、紧张、焦虑,这些由柠檬黄本身所带来的直观生理感受,是那么直接而真切,让人无从回避。无从回避,你便不得不进入他预设的命题,与他一同去叩问、去反思。

另一个符号,便是张开的马嘴。在此之前,我们所熟知的艺术作品中马的形象,大多身形矫健,动态洒逸优美。哪怕是在应战,也始终紧闭马唇,最多发出无奈的哀号――如同所有逆来顺受的动物那般。

在邱光平的作品里,拟人化的马匹,不再是命运的消极承受者,而呈现出主动参与的姿态。汹涌翻滚的尘嚣,让它们显得如此不堪一击。但哪怕转瞬就会归于静寂,此刻尚鲜活的血肉之躯们,仍在竭力地发出振聋发聩的嘶鸣――岂因声音微小而不呐喊!

是的,马匹身上所显现出的,正是这种人格化的魅力。它们不再仅仅作为时代的旁观者,因为发出过声音,所以具备了作为独立个体应有的立场。

有了立场,生命便有了厚度,也完成了从见证者到书写者的转变。

3

以马为代表的作品一经亮相,便引起了不小的关注。来自国内外美术馆、画廊、博览会的展览邀请接踵而至,影视明星成龙邀请邱光平为其创作“战马”;胡润百富榜创始人也对他的作品喜爱有加。

这般看上去平步青云的光景,熟悉得仿如1999年的深圳。他想起那个刚刚晋升为画廊业务主管的自己。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自邱光平心底升起。他意识到,自己的艺术正有变成“产品”的嫌疑。

当一个行为演变为重复而不是创造,当一个符号不再能激荡起内心纯粹而真挚的情感,当视觉本身仅仅作为审美存在、而不能承载起更多反思与审判的时候,便是艺术的力量开始消亡的信号。

在上海美术馆和温州博物馆举办完《四面楚歌》和《昨世今生》个人作品展后,邱光平勒紧缰绳,让笔下的“马”停了下来。

于他而言,比起源源不断的复制符号,有着更有意义的事情要去做:

他去了。一次次深入藏民的生活。通过转山,了解他们如何生;通过天葬,了解他们如何死。看他们是如何在中国海拔最高、生存条件最恶劣的地方,以虔诚的信仰为精神食粮,用今生的苦修,来祈祷来世的幸福。

他去了广东。在酷暑难耐的夏季,与打工仔生活在一起,住工棚、吃大锅饭;劳作、喝酒、交谈。是这群人一砖一石亲手建立起中国最繁华的物质天堂,却在这繁盛之处,寻不到哪怕一平米真正属于自己的归属之地。

他用整整三年的时间,刻画出“天堂”的AB面。

艺术家的视角,让本无太大关联的两地,经对比而产生出强烈的戏剧效果。作品亮相V东美术馆后,迅速被列为当年广州三年展特别项目展。这也是三年展举办第四届以来,唯一一次以个人作品展的形式来呈现。

这是肉身的实践所交出的答卷。至此,邱光平也终于寻获到自己的艺术创作中,最为重要的创作方式――“在场”。

以在场的形式,去体会那敏锐而细腻的内心反应,去直面生活中复杂而又本真的剖面,去对自己栖居的土地进行审视与拷问。

所有及时而鲜明的感受,都将浓缩为他笔下的经验。这经验又以炽烈的视觉感染力呈现于我们。无论由生理至心理所带来的是焦虑、恐慌、不安、绝望,还是激昂、振奋、冲动、仿如被注入了狂奔力量一般的勇敢……这些难以躲藏的感受,正是艺术家自生活深处鸣起警钟后,涤荡在我们耳边的回响。

4

去年,邱光平刚过了自己四十岁生日。

艺术究竟是什么呢?到了不惑之年的他,用了半生的时间,终于琢磨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艺术是时代的良心。所以它应该既有温度,又锋利。

邱光平拎了拎心里那把斧子,将它磨得程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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