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疆划界背后的角逐

时间:2022-10-20 10:54:26

在下榻酒店见到来京开会的吕文正时,他刚刚从纽约回到中国。6月6日,在联合国大陆架界限委员会新一届委员选举中,他以高票获选连任,自2012年6月16日起,任期5年。

确切地说,在这一职位上,吕文正已连续效力了15年,从1997年该委员会诞生,他便是其中不容忽视的一员,而此次选举,亚太组共计8个国家,争夺仅有的5个委员名额,历时一天半,才最终落下帷幕。

在时下中国周边海域纷扰争端不断的情况下,吕文正的成功连任,被外界认为或将具有重要推动作用。

用吕文正自己的话说,加入和积极参与该委员会的活动,是中国站在海洋维权一线的重要表征。

“除了明朝早期郑和下西洋,过去的几百年间,中国都是保守和封闭的,对海洋,不要说开发了,连利用都不利用,连贸易都不搞。”在国家海洋局第二海洋研究所供职已45年的吕文正,对此十分心痛,从各方面赶超海上强国,显然非一日之功。

好在改变正在发生。

海疆划界的奥妙

作为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三个派生机构,国际海底管理局、国际海洋法法庭、大陆架界限委员会,已陆续得以成立,成立时间分别为1994年、1996年和1997年。三机构成立的宗旨即更好地执行联合国海洋法公约。

与其他两机构不同,大陆架界限委员会,没有独立的办公地点,联合国秘书处就是它的总部,它的所有服务工作,都由联合国秘书处提供。它的工作职责是,审议沿海各国提交的大陆架划界案。

按照大陆架界限委员会的要求,委员们每年都要在纽约工作12周,此后时长将逐步增至26周。

根据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第76条的规定,沿海国的大陆架,包括其领海以外依其陆地领土的全部自然延伸,扩展到大陆边外缘的海底区域的海床和底土,如果从测算领海宽度的基线量起到大陆边的外缘的距离不到200海里,则扩展到200海里的距离。

吕文正说,沿海国从200海里处,可再向外延伸,延伸范围可以到350海里甚至更远,这取决于前面这条线具体划在哪里,而这条线的外面,就是国际海底,由国际海底管理局管辖。

大陆架界限委员会,审议的就是这条线的位置,一旦它的划界案通过了委员会的审议,那么对划界范围内的海域,该国便拥有管辖权并确定下来,其海底资源,无需申请即可勘探开采。

目前,大陆架界限委员会,已收到来自60多个国家的划界案。但从2001年着手审议迄今,委员会只初步审结了17个划界案,或者通过,或者建议补充修改,其他大量工作还未展开。

截至目前,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缔约国共162个,还有很多国家暂未提交大陆架划界案,因此,这些国家对大陆架的具体主张,还不清楚。

另外,虽然多数国家已经成为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缔约国,但还是有一些国家,因自身利益的特殊考量而未加入,比如美国。

据称,有些国家,为大陆架划界案,已准备了10年甚至以上的时间,大陆架界限委员会的委员们要做的工作,就是逐条逐点地研究和审议,审议的结果,则要面临科学和历史的检验。

大陆架与国际海底有很大的不同。国际海底是全人类的共同财产,任何国家都可以向国际海底管理局申请矿区,而大陆架,只针对沿海国。

在维护海权问题上,、权利、管辖权,三个概念不能混淆,而在问题上,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让步。

吕文正还与记者谈及冲之鸟礁。

冲之鸟礁,恰好在联合国大陆架界限委员会管辖范围内。吕认为,在冲之鸟礁问题上,中韩联手,已彻底击败了日本的主张,维护了国际社会的整体利益,也维护了中国的海洋权益,“只不过,日本还在那打肿脸充胖子而已”。

在南海,中国周边如越南、马来西亚等国,也陆续向大陆架界限委员会提交了自己的划界案。

在如上的海权问题上,身处该委员会审议一线的吕文正,他的角色和作用,不言自明。

关于大陆架界限委员会审议的细节,吕文正以一贯的严肃严谨态度三缄其口。他说,该委员会是独立机构,他必须“守规矩”。

据了解,大陆架界限委员会委员,由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缔约国提名,再由缔约国大会投票选举产生,其选举程序非常复杂,而且必须要有三分之二多数票通过才能当选。

大陆架如何划界自然至关重要,在目前沿海各国的大陆架界限还没最终确定下来的基础上,国际海底的边界也就无法确定,因此它的工作范围尚不清晰。

吕文正曾就这一问题,向中国大洋协会秘书长金建才提出建议:矿区勘探和申请,尽可能地要往远处走,不要太靠近沿海国,否则,一旦该国划界案与矿区发生权利重叠,前期辛苦工作就白干了。

关心海洋

吕文正深感不解的是,即便在最近这两年,仍有一些大陆学者撰文表示,不支持中国走向深海大洋。

在吕看来,这十分荒谬,而他一直认为,不只是那些内陆国家不重视海洋,中国也从不重视,起码重视程度不够,缺乏全球视野。不过,稍微值得欣慰的是,随着中国国力的增强和对外开放的深化,国家对海洋已经关心起来。

天上下雨,这是大气环流在起作用,而海洋对大气环流的作用最大,海上发生一点小变化,对人类的影响都可能是巨大的,地震、海啸、台风,莫不如此,因此,如果人类只关注占地球表面29%的陆地的变化,忽略70%以上面积的海洋的情况,就是片面的。

目前在世界各国中,在南极和北极,同时提出海洋和领土主张的是挪威,这个人口只有800万的北欧小国体现出来的战略眼光,让吕文正十分敬佩。

在挪威的奥斯陆,有一个海盗博物馆,吕文正介绍说,挪威人认为,海盗体现的是冒险精神和探索精神,数百年来他们在全世界游弋考察,有着强烈的探险和占有意识,而对照中国,反差之大,令人深思。

在海权问题上,任何一个国家,都在追求己方利益的最大化,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中哪个条款对他有利,它便强调哪个,哪个对它不利,它就不提或淡化哪个,对同一问题,做不同解读,这些亦在情理之中。

比如按照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定义,大陆架是陆地领土的水下自然延伸,日本也承认这一点,但日本的说法则是,中日是共大陆架的国家,这样它就可以平分甚至依据地理优势多占。

吕文正对记者说,问题,不容争辩,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任何一个国家的政府,都不可能在问题上让步,比如在和黄岩岛问题上。

黄岩岛长期为中国管辖,一个例证是,上世纪80年代,一个全球性的电讯组织,要在黄岩岛建立无线电通讯基地,正是向中方提出申请并在获得同意后,才得以登岛做事的。

就黄岩岛,吕文正认为,这不只是中国政府单方面的主张,在之前很多年,国际上都是这样承认的,现在已经有很多资料公布出来。西沙、南沙亦然。

岛屿归属不存在就近原则,更多的是历史继承的问题。比如希腊和土耳其之间有个小岛,非常靠近土耳其,但它属于希腊,美国和加拿大之间也有这样的情况,日韩之间的对马岛,尤其靠近韩国,但它属于日本。

在近代史上,中国的发展鲜见海洋意识和全球视野,这可从明初的闭关锁国寻得蛛丝马迹,而明朝的封闭,就吕文正的分析,原因有三个,其一,倭寇来犯,海盗猖獗;其二,政治保守;其三,国民贪图安逸,无冒险精神。

与挪威、英国等海上强国相比,中国的差距显而易见,吕文正说,至于后来福建广东等地居民的“下南洋”,那也只是因为,老百姓实在没办法了,是迫不得已,才跑出去的。

有没有海洋意识和海洋战略,这将是决定一个国家前途命运的大问题。

海底的丰富资源,各国在激烈争夺中。这一资源,以前多指锰结核、富钴结壳、硫化物等矿产资源,后来还包括天然气水合物、油气等能源资源,如今生物基因资源更是一座庞大的富矿。

海底生物众多,极端环境下的生物基因资源,或将成为21世纪新的产业。

吕文正说,在这方面,中国大洋协会,从头开始,从小到大,它所从事的工作,富有开拓性,而且还在一步步往前走,值得期待。

人才与战略

走向深海大洋,离不开科技和航海家队伍。

据了解,在早期的大洋科考中,只有男性,而1993年出海的向阳红16号,首次有了女工作人员的登船,此人即为海洋二所科技处处长。

遗憾的是,该船从上海开出17小时后,在东海与塞浦路斯油轮相撞,并于35分钟后沉没海底,损失惨重。当时,吕文正作为首席科学家助理,是最后一个从船上逃生的科研人员。

虽然发生了事故,但从这年开始,大洋科考陆续安排女科学家同行,到目前,这一数量已经不小,其中比较知名的包括曾多次担任首席科学家的韩喜球。

韩喜球,1969年生,海洋二所海底科学重点实验室研究员,2001年获浙江大学构造地质学博士学位,大洋一号及中国海洋科考首位女首席科学家。

同为海洋二所科技中坚的陶春辉,在深海资源勘查领域,也已战功赫赫。

吕文正回忆说,陶春辉刚毕业到二所时,就在他的手下工作,陶勤奋努力,后攻读博士学位,吕有意引导他科学与技术并进,后来,吕在海洋二所的工作内容,陶基本都接了过去,如今陶也已成为863专家组成员。

“这些年轻人,比我们小二十多岁啊,老实讲,我在他们这个年龄时,远远达不到这个水平。”吕文正感叹说。

值得一说的是,海洋二所已先后培养出了四位院士。

但其他方面,和强国相比,中国的差距还非常大,比如考察船数量不足,技术装备严重依赖进口。吕文正对记者说,以前是100%的进口,后来863发展了一些设备,但真正能用上的,极其有限,核心技术设备,仍需全部进口。

吕文正分析说,之所以这样,一个是基础问题,一个是体制问题,这是制约中国海洋发展的最大的两个障碍。

中国工业,在高技术领域,基础极其薄弱,其他发达国家,往往经历了至少几十年的积累,优势是一点点形成的。

同时,中方与其他发达国家在技术沟通上存在问题,他们不愿意与中国共享技术,而欧美各国间的沟通则很流畅。

吕文正认为,落后局面的改观,需要国内有一大批小型的有活力的高科技私营企业出现。

维护海权不能忽视民意的力量。吕文正对记者说,“谈判要谈,民间抗议也要有,要用多种方式维权,否则,日本在那搞升级,我们无动于衷、偃旗息鼓?如果真那样,领土被人抢走,恐怕就成定局了。”吕文正呼吁理性维权,而且要打组合拳。

中国政府已经在采取实际行动,比如中国海监船已经被派往海域巡逻。吕文正认为,海监船能够前去巡逻,和民间保钓人士的前期工作是分不开的。吕文正认为,我们还应该更有作为。

在上世纪90年代,在海军支持下,海洋二所和南海分局通力合作,以科学考察的名义,抢回了8个南沙岛礁,如永暑礁、赤瓜礁等。他们在岛礁上建起了高脚屋。

吕文正认为,如果没有这8个岛礁,中国在南沙群岛海域,不要说,恐怕连个发言权都没有了。

近年来除国家海洋局系统,中科院等研究机构,也在走向深海大洋,他们在印度洋等海域,已完成了大量调研。

“应该讲,这是国家的一个很大进步,说明中国已经在用全球意识在思考问题了。”吕文正说。

海洋问题往往就是外交问题。吕文正最后补充说,中国的外交官们非常重视专家的意见,在国际海底和大陆架等许多海洋问题上的重大决策,都是海洋专家与外交官们长年累月并肩战斗、通力合作的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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