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热血发言

多少年来，我只知道韩定昌是韩总，是湖南工人报社的副总编辑，是主管业务的资深报人。我也曾为报人，现在又在基层工会工作，所以我和韩总很亲切。我当然知道他也写诗，还写散文，他的散文集《累土集》我读过，因此就读过他文字的睿智与思想的深邃。但说句实话，定昌总美言我为诗人，我却并没把他当诗人来读，而当打开他的这部诗集清样时，才觉得自己太糊涂，我应该和定昌交换场地了，定昌兄才是真正的诗人！

我是为他的《在城市的调色板上》而感动！我没想到他的创作垦地里一下绽开如此绚丽的诗花，诗的果实如此地丰盈。而今很多人不写诗，他写诗了；很多人在莫名其妙地玩诗，他在认认真真地写诗；很多所谓的诗人都在为着什么突然冒出来的“鸡蛋诗”、“诗”张扬得天花乱坠，一夜之间成为“著名诗人”，他却从不说自己是写诗的，更不认为自己是诗人。他依然兢兢业业地做着自己的编辑工作，依然编审着一首又一首的诗歌。

也许是长时期与诗打交道，也许对写诗的人都很看重，自然而然养育了这一颗诗心。诗最能表达心中的情绪，还能最快地表达，甚至激昂地表达，不论是爱还是恨。“表达”是心的驱使，心的表达是有方向的，定昌的诗拨动我心弦的就是这个方向。他不是在书斋里吟哦，不是在玩文字游戏，也许是长期做工人报刊的编辑，接触的多为普通的劳动者，还有劳动的旋律，所以他的诗就实实在在生长在“城市的调色板上”，不是积木，不是浮云，不是迷雾，也不缠绵在小我的世界里孤芳自赏。因为他记着了歌德的一句话：“要是只表达自己的那一点主观情感，他是不配称为诗人的；只有当他能够驾驭世界和表达世界的时候，他才是诗人。”（见本书后记）他用温暖的视觉感受朴素的生活，从朴素里扑捉着真挚，在真挚里放飞着美丽。

而今文学极大地遭遇贬值，“诗美”亦被光怪陆离的妖媚挤得踉踉跄跄，在“文明社会”、“文化强国”的推进中，作家与诗人却被淡化，甚至边缘化。相当一部分诗人和作家“与时俱进”，或金盆洗手，或“投笔从商”，当然更可以从政，而韩定昌却不识时务地拾起了诗歌的响箭，呼啸在极其浮躁的喧嚣里。我想这是一种社会责任感在驱使着他的诗心与诗笔，他是想说话，他要发言。真正的诗人就是社会最真实的发言人，而且需要有对社会的激情，对社会的赤胆忠心――其实就是对社会的爱。“愤怒出诗人”，愤怒也是因为爱，愤怒就是一种最强烈的责任！鲁迅先生弃医从文，不就是想说话么，不就是责任使然么！真正的诗人也并不是要写多少多少诗，而是他懂得诗的责任，懂得诗的表达，懂得诗的意义与价值。获得首届“中国诗人奖”的昌耀，其诗作并不多，但他被称为是“诗人中的诗人”（韩作荣），称为“是一个奇迹，是他那一辈人中唯一可以被称作诗人的人”（敬文东）。我喜欢昌耀的诗，他的诗张扬的是生命的不屈不挠。而在韩定昌的诗里，我也能读到大量的这样的诗行，比如《秋声》里对秋露、对秋阳、对谷子的诗意抒发：耗光了一个整晚的气力/一滴露珠从小河边爬上树/又从树梢上滑了下去/ 一枚阳光从稻田里走过来/再骰子一样扫过去/却用了两个季节的积蓄/……/这些生物的旅行/这些细微的动向/这些你听得见或看得见的音响/都不是秋声的踪影/……/是一粒金色的谷子/落在扮桶里/而你听不到的疼痛。

这是诗人对生命历程、生命痕迹、生命终结的一种认识，他从被无数的诗人们无数次地赞美过的“秋天的收获”里，找到了一种生命的“疼痛”，也就找到了诗人自己的诗意价值。

韩定昌的诗意天空又是十分辽阔的，从这部诗集的目录上可以看出，生活的每一个场景都有他诗的目光。一张火车时刻表，谁能想到有诗，可他却看到了“那张火车时刻表罗列的地方 / 像双掌上细密的手纹”（《火车时刻表》）；紧套着利益绞索的股市，在他眼里也是诗的颤栗：“可怕吗？那条路一盏灯/ 一场盛装舞会一样拖着阳光的 / 尾巴。不能一直走到黑的独木桥 / 成了无数炒客博奕逐利的捷径 / 推着人性的光芒万丈 在打折缩水后 / 一步步坠入深渊”（《股市》）。

韩定昌还有诗的日记，比如《4月28日在岳麓山》、《11月25日晚上的几个片断》，这些都体现出了诗人的灵气和触角，让读者随着他的诗句读着日子的诗意，读着行走的诗意，读着岁月与山河的诗意。他就这样在城市的调色板上用心地调色、着彩。而这块城市的调色板，调出的是大千世界的颜色，也让我看到了他的整个心都在诗里，时代里诸多的细节都在他的诗里。他不局限于某一点某一处某一时某一事，他在很多领域都用诗发言，都用诗表达。定昌说自己写诗是不经意的，想写就写一下。我看呢，他已经是在不经意间很自觉地用诗心在观察生活了，所以冒出来的诗，当然也就是不经意的了，这应该就叫做“水到渠成”吧。我被他看作诗人，现在也只是偶然作诗，作得还颇艰难，要去千方百计寻找诗的感觉，他却信手拈来全是诗。诗，已经流淌在他的血液里。

诗人的血都是热的，真正的诗人都是热血诗人。在这个意义上，我跟定昌兄是同道人，我们都用热血发言，只是在这个时代的回音壁上，还有多少回荡呢？不管怎样，诗人仍需努力！《在城市的调色板上》是一种努力，我也因此更加亲近了诗人韩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