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第2期

时间:2022-10-17 08:17:42

最近几年我共回过三次故乡。老实说,故乡是一个很美的小村庄,四面群山环绕,犹如世外桃源。听父辈们说,故乡花草繁多,可我每次回去都只能看到衰草迷离、暮暮天际。一条河绕村一周再猝然离去,带动渡船上下起落。摆渡的是一位年逾六旬的老人,清清的河水映着他苍老的面容。每次开船前他总是先咳嗽一声,接着慢悠悠地荡开桨,船便“吱吱”地晃出波浪。山上苍松欲飞,藤葛垂垂;田间虫鸟和鸣,和风习习,却也活力无限。

故乡被飘泊者遗忘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记忆的缝隙里必定还有一些东西让人想忘也忘不掉。老屋,就是其中之一。

第一次回故乡时,刚翻过山就看到了老屋高高翘起的屋脊,它似乎想挥舞灵动的生命却被笨拙的身躯所囿。它倚靠着山,眼望着渡口,似乎在等待什么,又像在送别,满脸的惆怅。它老了,却仍有几分少年的倔强顽强地站立在故乡的青山碧水间。

爷爷早逝,奶奶不肯离开老屋,一直住在里面。她说:“你爷爷一生飘泊,每次出行终究都回到了这老屋里。我跟他一样对老屋有着太深的情感,终是不忍离去。”我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土墙被风雨侵蚀,墙体剥落严重;土砖还算完整,但明显已经苍老。它横跨一个时代,终究还是向岁月屈服了。我想:我会老吗?之后,我又多次跟奶奶提起搬走的事儿,她都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晚上,我难以入睡,翻来覆去,床便“吱嘎吱嘎”地哼起了催眠曲。月光越过窗棂照进来,整个房间朦胧了起来,恍如隔世般的不真实。

回城时,奶奶一直坚持着要送我到渡口,被我拦住了。在山顶,我回头望了一眼,奶奶正吃力地关上那扇厚重的大门。我仿佛听到“吱吱呀呀”的缓慢和“咣当”一声的沉重,就像长江上空浓云密布之后的一声开天辟地的钝响。门关住了,关住的不仅仅是奶奶的容颜,更有岁月徘徊的孤寂的背影。一个封闭的时代更加封闭了起来。我想一窥那个时代的丰姿,却无奈于门上那把闪着寒光的铜锁。

第二次回去时,一场雪刚停。走山路时一步三滑,直冒冷汗。河面结了薄冰,摆渡老人砸破冰层自辟了一条航线,精神令人赞叹。我就在这股精神的载渡下打开了那把“锁”。奶奶对我讲述了爷爷和老屋的故事,那是些陈年旧事:清末战乱,抗战硝烟,有动乱的喧嚷,也有改革春风的吹拂。

我不禁又仔细打量起老屋来,像与将去的人郑重的告别。土墙不再坚挺,已有了一些小裂隙,也微微有了些倾角,像负荷过重的老者,喘着粗气准备蹲下歇一把,却又怕这把老骨头会一躺不起,便一直坚持着。老屋墙脚根上已经长了草,有一处竟长出了一株小树苗,尽管冰封天地,依旧蕴有无限生机。或许一股新的力量正悄悄积蓄着,不久将踩着老屋的脊梁迸发出来。天空依旧阴郁,似乎要将万物囚住,拼命想蒙住那缕能令冰雪融化的阳光,春天是否还遥不可及?

无论如何不能让奶奶住老屋了。奶奶终于被我们劝服了,离开的时候,她转身带上了大门,“咣当”一声关上了老屋里的尘土和蛛丝,但我已觉得那把锁不再牢靠。在船上,奶奶的浊泪滴在了摆渡老人开辟的新航道上,荡起的波浪轻拍着我们的船尾,聚成一声沉重的叹息。哦,我那可爱的故乡,你拥有的难道仅仅是那一间老屋?

第三次回来时,已不见了老屋倔强的身躯。老屋,倒了。我看了看那堆废墟,那是时间的力量在大地上留下的痕迹,那把锁自然也不能逃遁。旧的东西终究是要逝去的,而新生儿总会在旧事物的肩膀上萌芽。那一堆废墟,恰成了新事物取代旧事物的明证,它反倒用一个悲剧英雄的身份为自己的生命打上了一个坚实的句点。老屋倒了,不应该觉得悲哀,叹息一声,也就罢了。

回去的时候,摆渡老人的船更加迟缓了,他咳了好久,船才晃到了岸。我想,不久后这河上就会架起一座坚美的桥了。老屋的倒塌也许在这山水间弄出了极大的声响,溅起的飞尘似乎还弥漫于人们的鼻息之间。可抬眼西眺凄艳的晚霞,一个老去的时代确在消隐,天空正渐渐显现清新的气息。

平静的脚步跨过了败草丛生的山冈,踩出了新的泥泞,泥泞的边缘,是新的泥土。不知这泥土能否筑成一间新的屋子?

(指导教师邓济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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