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巷子32号

时间:2022-10-17 04:23:53

窄巷子32号

一直以来,我就觉得“白夜”场地太小,不适合做活动。况且,成都人都“好逸恶劳”,贪图舒服。好几次,我的朋友在“白夜”大声地喊:什么时候能坐上“白夜”的沙发呵。沙发我也想坐,可是58平方米的空间,放上沙发,连站着都嫌挤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换一个大点的地方。

终于机会来了,“成都的名片”——宽窄巷子招租,我的朋友建议我去看看。不用看,这地方我太熟了。以前,外地朋友到成都来,我觉得唯一拿得出手的(还剩最后一点成都味儿的)地方就是这两条破破烂烂的小街了。很可惜的是,宽窄巷子本来应该是成都保留下来的最后两条原汁原味的巷子,改造不过是一番“整旧如旧”。

修缮过程是在原来的地基和框架上展开的。好在两条巷子原来的居住者如今有些还生活在那里,有些还弄起开饭馆的营生。这些原住民和他们的居所,保留住了宽窄巷子的原生态,虽然古早之味日渐稀薄,但依然是这里最有意思、最有活力的地方。总的来说,尽管宽窄巷子是以一种商业化的方式被保存了下来,但毕竟它们还是留下来了,而且因为商业化的成功,不太可能再被拆掉。虽然再也不是过去的宽窄巷子了,不过,院落还在,气韵也还在。有些人觉得这里太商业了,但是,酒吧原本就是商业场所。重要的是,“白夜”需要一个院子,我已经开始想象在院子里开诗歌朗诵会的情景。

那天,我走遍了宽窄巷子的每个院落,在窄巷子32号,我看到了一堵老墙和两棵枇杷树,还有三座各自为政的中式建筑。我指着两棵枇杷树对朋友说:“这多好呵,每年枇杷结果时,我们就在树下开一个枇杷诗会吧,一边吃枇杷,一边读诗。”

就这样,我租下了这个院子。

要说新“白夜”,先要说到老“白夜”。老“白夜”在玉林西路85号,最早由著名建筑师刘家琨设计,是成都市最早的书吧。十年来,在这里举行过许多跨领域的文化活动,并日渐成为成都酒吧的文化地标之一。说起来。老“白夜”已有十年沧桑变化史,它见证了玉林这个大社区的兴衰,并还将继续见证下去。

新“白夜”是窄巷子32号,2008年8月5日正式开业。这是一个老院落,保留了民国时期的四柱三山式西洋门头。院内有一堵清代建渣夯垛老墙,其中夹杂汉代残瓦,东西两厢房部分保留原门窗。院中有两棵枇杷树及一棵枯树,两棵年代久远的老桉树遮天蔽日,将“白夜”笼罩在绿荫之中。

大门旁边是一道很有现代感的水廊,是我的朋友、建筑师余加设计的。不过现在我很不愿提到它,因为我原来设想的是在水下做一个凸泉,上面镌有《在古代》的诗句,水从上面流过该多有诗意。但是“万恶”的装修公司偷工减料到如此地步,凸泉变成了一个水龙头。这使得我对整个门楣都失去了兴趣。

内堂正中是艺术家师进滇的大型装置作品《云》,酒吧正中是艺术家何毓中设计的像装置作品一样的吧台,为酒吧添色不少。

从四月份开始施工,中间经历了汶川大地震,最后又仓促收工。一切都不尽如人意。为了实现自己那点可怜的设计,还要和施工队作艰苦卓绝的斗争。我给北京的朋友李陀打电话时说,我马上就要崩溃了。陀爷说:坚持住,等我们到了成都之后再崩溃。

2008年8月5号和6号,位于窄巷子32号的新“白夜”终于正式开张。我终于坚持住没有崩溃,而是假装一脸轻松的样子,出现在朋友面前。

为了新“白夜”开张和“白夜”十周年庆,我策划了一个诗歌和音乐的演出活动。多媒体艺术家李琨,音乐人毛竹、李帝果,从德国回来的手风琴演奏家柳姗姗,即兴演奏了他们的试验音乐:诗人兼歌手张宓,用她天籁般的歌喉吸引了在场的朋友,不少人以为是朱哲琴在唱歌。朱哲琴原本说5号可以来,但5号下午她打电话说还在云南,过几天才能过来。所以,我们只能听到“卡菲朱”的声音(据说张宓的声线兼有王菲、朱哲琴和另一位国外的著名歌手之特点)。

许多朋友从外地过来参加了开业活动:李陀、刘禾、颜峻等。贾樟柯也从北京飞过来,参加了新“白夜”的活动。此前,我只是随口问了他一句,我想他那样一个大忙人,肯定没时间来。谁知他真的来了,让他的影迷粉丝们喜出望外。连我的发小小春,原本是来给我捧场的,见到贾樟柯,居然上前说出这种话:我本来不想来的,听说你来了,我才过来的。

那天好玩的是:一个自称“诗王”的人也来了。他是来挑场子。据说该“诗王”悬赏十万元,找人与他当场对诗(当然,都是些打油诗),颇有点像功夫片中打擂台的样子。成都媒体最好这一口,所以,有些场面让他去表演。这次,他也带来一帮电视台的记者,准备在“白夜”“会会”我。我在电视上曾看到过他当场作诗的情景,其水平和诗风与山东作协副主席王兆山差不多。当然,这水平也着买吓坏了我。就是加码至一百万,我也不敢与他过招。我躲了起来,还好,他没有硬闯进来,而是在“白夜”工作人员的劝阻下,悻悻地走了。

5号那天人太多,朗诵不尽如人意,音乐也变成了背景音乐,中国人不太尊重别人的表演,甚少人有欧阳江河所说的“专业的耳朵”。所以,尽管我提醒了数次,还是人声嘈杂。对此,我感到很对不起李琨他们。

诗人、声音表演家颜峻当时也在现场,第二天,他在新“白夜”举行了名为“除了噪声,世界一无所有”的专场表演。他嫌“白夜”的音响不够规格,我就专门去为他租了一套专业音响。我以为他会像意大利电影《邮差》里的男主人公一样,将到处搜集的水声、风声、雨声,与音乐和诗一同呈现出来,结果几年不见,他其实一直在到处搜集噪音。与前一天观众的噪音不同的是,他在温柔和耐心的上半场诗朗诵之后,突然开大音量,将警报一样的高分贝噪音发送出来,现场一片混乱。直透人耳膜的高噪音立马将众人的业余耳朵刺得稀里哗啦,我的心脏也感到受不了,一阵狂跳。噪音毫不留情,将在场的一半人赶走,正当我也要被赶走时,噪音停止了。颜峻彬彬有礼地说谢谢大家,谢谢“白夜”。并说:上半场你们吵我,下半场我吵你们。我当时想,李琨、张宓若在,只能感叹什么严肃音乐、摇滚音乐,都不可能像噪音那么有力、蛮横和置人于死地。

从开业到现在,窄巷子32号就成了一个新的聚散地。有了大的场地,我可以无拘无束地做各种各样的活动。说起来,在宽窄巷子,“白夜”实际上是一个不起眼的酒吧,但是最重要的是,它聚集了成都最优秀的艺术家和作家,以及一些文学青年和各个领域的优秀知识分子。以“白夜”为平台,我们不但做了各种朗诵会,也试验了诗歌翻译工作坊,与来自美国、英国和斯洛文尼亚的诗人进行了一对一的诗歌翻译和紧随其后的朗诵活动,所以,从老“白夜”开始滋长的文化气氛,在窄巷子32号得到了延续。

最近,一位美国康奈尔大学的学生、青年作家J.T.Keller给我写信,他准备到成都来做研究,研究题目为“在今天的国际市场中‘白夜’艺术社群和成都艺术家的个性”。“个性”二字正可以用来说明在文化全球化的夹缝中存活的本土文化之去向——不再仅仅是西方国家的文化和信息单向地流入发展中国家,而是使之有了对流。

信的结尾,J.T.Keller说:“作为一个作家,我对参加‘白夜’的艺术社群这个机会非常感兴趣。”艺术社群和文化品牌是城市文化最重要的资源,它体现了我们对现代文明的自我认同和驾驭能力,也体现了对我们居住环境的一种提升。成都这座城市,太讲究、太满足于世俗的享受了,精神享受的空间并不多,这里没有好的戏剧演出和艺术展览,音乐会在这里完全没有市场。成都的世俗文化太强大,以至于挤走了那些高雅、纯粹的精神文化。我自己非常希望通过在“白夜”酒吧做的这些诗歌朗诵会、影像活动、艺术展和摄影展等,展现当今成都文化的前卫姿态,因为,成都当代诗歌和当代艺术在全国具有非常重要的位置。我也希望本地人和外地人都能了解这一点,而不仅是圈内人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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