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风村里的“台湾妈妈”

时间:2022-10-16 09:36:34

在过去的10多年里,这个台湾女记者放弃了原本衣食无忧的优越生活,投身四川凉山一个麻风康复村的教育事业。为了让这些与世隔绝的孩子能尽快地融入现代社会,她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苦努力。

另一个世界

1999年夏天之前,张平宜尚未意识到麻风村会与自己有什么紧密联系。当时,她是台湾《中国时报》的资深记者,工作稳定,家中有一栋依山别墅,并配备佣人。开跑车,爱时髦,生活无忧。像一些同龄女性一样,随着小儿子的降生,她打算辞职当专职家庭主妇。辞职前,她安排了最后一次采访任务――跟着国际救援组织到云南、四川一带的麻风村考察,当时她来到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一个叫大营盘的小村庄。

从1959年开始,因为麻风病的蔓延,当地政府在大营盘建立了麻风康复村,对麻风病人实行集中隔离的治疗,张平宜到来的时候,这里已经遭受麻风病侵蚀半个多世纪。

这是张平宜第一次深入到大陆偏远底层的农村,这里封闭隔绝的破败景象让她震惊。许多麻风病患者只能拖着残缺的四肢在地上爬行,身后带出一道道血痕。

“那里的孩子,他们没有一个穿着像样的衣服,很多人光着身子,身上脏得只能看到两颗眼珠子,眼神空洞。”他们是麻风病人的子女,生在麻风村、长在麻风村,除了集体户口外,他们没有自己的身份,背负着麻风病人的宿命,走不出麻风村。

最初她的想法很简单,只打算尽一个记者的职责,将看见的事情传播出去。但是,如今回头看,一转身的工夫,她的命运与麻风村已经紧密相连了10年之久。

“我是一个母亲,看到麻风村里的那些孩子,我做不到转头离去。”这是张平宜给自己的唯一理由,她没办法做完报道后抽身离去。回到台湾后,大营盘的孩子经常在她心里缠绕。张平宜心里很清楚,如果麻风村子女的救援教育不开始,他们将永无受教育的机会,一辈子都无法走出被人歧视的麻风村。

“老天爷让我不仅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而且有缘成为300个孩子的妈妈,这是冥冥中上天交付给我的命运,在我学习当母亲的过程中的更大任务。”

从此,张平宜到处演讲、卖书,或是带着医生丈夫每月给的1万元新台币零花钱坐出租车,去试图说服潜在的资助者。2003年起至今,她辞去百万年薪的工作,在台湾开办“中华希望之翼服务协会”,不定期向社会募捐,致力于大营盘麻风病人子女的教育。“下辈子什么都不做,只要做个有钱人。”这个此前从没经历过窘迫生活的女人,一度“咬牙切齿”地说。

“就像妈妈一样的人”

在那些麻风村的孩子看来,“张阿姨就像妈妈一样”。她熟悉每一个孩子的家庭状况与脾气秉性。比如依伙克古,只有5岁,是学校里个头最小的孩子,也是最认真的旁听生。他喜欢上学,因为在这里能见到爸爸依伙布都,这个22岁的年轻人,是小学6年级的学生。

像依伙爸爸这样的“超龄小学生”在校园里并不鲜见。甚至在2005年之前,这所已经成立了十几年的小学,还没有出现过一个毕业生。

因此,与家长“抢孩子”就成了张平宜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我们拼了老命寻求一条希望的道路,为什么有人却中途落跑了呢?”在大营盘的时间里,只要发现一个孩子从课堂上消失,她就会跑到对方家里,“‘胁迫恐吓’家长,让他们送孩子回来读书”。

阿被拉且曾经消失过。这个彝族男孩儿读完1年级后就回家放羊,直到学校重建,14岁的他才开始读2年级,小学毕业后,又在县里读完中学。现在,24岁的阿被拉且在青岛的工厂工作。小时候那个“只敢傻傻看着的张阿姨”,如今已经成了他的朋友,他们经常分享心事。“父母着急让我回去结婚,可是张阿姨说,还是找一个真正喜欢的才好。”阿被拉且说。

对于张平宜来说,那就是“我的孩子”。从洗脸、刷牙、洗澡开始,她慢慢教会那些孩子如何“保持个人卫生”。一个电视记者来到这个村庄后发现,如果农户家里有两把牙刷,那这两把牙刷肯定属于两个上过小学的人。

她喜欢和孩子们亲近,只是,“只要稍微接近,就会被跳蚤咬60多个包”。这个年轻时颇有些“王祖贤味道”的女人,如今腿上布满了跳蚤留下的伤痕,甚至夏天也不敢穿上裙子。

为了让孩子理解自己,张平宜曾带两个儿子去麻风村,她认为这是最好的言传身教。现在两个儿子每年都会去做义工,她希望他们能从中学会与人交流,在爱自己的同时也懂得爱别人。

像疯子一样作战

可是,一旦抛开孩子们带来的成就感,张平宜面对的总是非常具体的困境。

大营盘小学周边没有水源,几年前,当地政府在这一带山区修建了引水工程。不过,大营盘是这条水线的最后一站,一部分水管暴露在地面。有时,一头牛踏过去,或一个口渴的人截开水管,都可能给学校带来“停水灾难”。“简直是要疯掉了。”张平宜用戏剧化的语气形容当时的窘境。有时停水要长达一个星期,这个此前从来没在农村生活过的女人“就坐着小马车去邻近的村落运水”。

不过,就在2010年,张平宜从台湾请来了一个水利专家,甚至从遥远的对岸运来“一根根水管”。他们用了将近50万元人民币,在荒山上建成了一个个水窖,“从浮流水到地表水,全部储存起来,一滴水都不要流到外面去。”如今,就算停水,他们也可以在3天的时间里自给自足。

凉山大营盘村最让张平宜感到心力交瘁的不是环境的恶劣,而是和当地官员的斡旋。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封闭社会里,当地官员们认为她大老远地从台湾来到四川凉山,一天到晚在麻风村帮助别人,铁定是为了要投资获利,要不然就是来这儿搞特务工作。

她刚到的那几年,由于汉族和彝族的文化差异和冲击,张平宜和官员更是经常起冲突,推展工作处处碰壁。“像疯子一样在前方作战”,张平宜这样形容自己在大营盘的经历。

一个奇怪的记者

从最初的一个感动,到坚持走了10年,张平宜认为,与其说是爱心奉献,不如说是人生要学习的另一门功课。她的朋友评价她是个疯狂而执著的女人,她则说自己是个脾气很大的人。以前在报社工作时,她就是一个非常奇怪的记者。很多记者喜欢跑比较抢版面的“立法院”政治或财经新闻线,对社会边缘的题目根本不感兴趣,但张平宜从入行开始就在做社会关怀的议题。

她在医生丈夫的眼里,原是个又娇生惯养又脾气不好的千金大小姐,除了做记者外什么都不会,也从来都不会做饭,现在却可以在学校给几百个孩子做饭。她先生总是说自己做梦都没有想到她可以吃那么多的苦,并且在环境那么恶劣的地方还能够苦中作乐,看到了她崭新的另外一面,所以他很支持。

丈夫这样的惊讶,让她相信每个人一定都有很多自己所不了解的潜力。“有时候换个环境,也许真的会创造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那种潜力呢。”张平宜笑着说。

她形容自己这一辈子跟大营盘的感情是割舍不下的,因为这已经内化成为生命的一部分,掌控着她的悲欢。

经过10年的努力,张平宜已经在大营盘建立了国内麻风村第一所正规学校;2005年凉山地区的麻风村告别“幽灵村”的历史,在完成一轮户口普查后,大营盘成为正式的行政村。张平宜说,如果政府或者社会能给麻风村教育更多的资源,让她一手创办的大营盘小学变成公办的学校,3年后她会交棒,“我可以转型,不再是站在一线的执行官,改成给奖学金之类的。很多事情我就不再亲历亲为了,我年纪大了。”(据《南都周刊》 《中国青年报》相关资料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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