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上海滩

上海的苏州河长53公里，沿岸密密麻麻地分布着上百个仓库，如今这些工业时代的遗迹已经被很多中小型企业辟为办公场所。这里是汇丰银行（中国）有限公司华东区贸易顾问们常来的地方，这里有他们想要发展的客户。

其中南苏州路旁边的一家中等规模的服装企业就是他们的客户之一。作为中间关键环节，这家企业通过分布在江苏、浙江等地的国内工厂和位处东南亚的国外工厂，为一家欧洲时装品牌生产时装。大量的银行结算需求，产生在东南亚、中国和欧洲的上下游供销网络中。

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这样的企业由于经营业绩容易受海外市场波动的影响，在国内银行的柜台前接连碰壁。但是汇丰愿意接待它们，从2008年开始，这家外资银行就在逆势拓展外向型中小企业的业务。

“汇丰遍布全球的几百万工商和公司客户网络，对我们控制此类贷款风险带来很大帮助。”汇丰中国行政总裁黄碧娟称，如果内地出口企业的海外买家也是汇丰的客户，那么，汇丰中国就可以通过了解买家的经营和资信状况，判断内地出口企业的收款风险。

这是汇丰在中国找到的可以发挥自身优势的市场机会之一。中国金融业的开放，正在将很多类似的机会释放出来，这给汇丰银行重新提供了舞台。而它也想要把握住一切能够把握住的机会。

为此，2000年，汇丰将中国业务总部从香港迁到了上海。甚至，2011年11月11日，在汇丰集团第三季度利润下滑以及其他国家和地区业务缩减、大幅裁员的情况下，汇丰中国仍然获得母公司增资28亿元人民币，注册资本增至108亿元，成为本地注册的注册资本规模最大的外资银行。

在这十年间，汇丰亦步亦趋地跟着中国金融市场开放的步伐，也已经进入了几乎所有允许外资进入的金融领域。它想让这里的人们重新记起，这里是它的发迹之地―1865年诞生在香港和上海的汇丰，尽管主要由英国人拥有并经营，但土生土长于中国，像它的名字“香港上海汇丰银行有限公司”所揭示的那样，它的中心舞台始终是上海与香港，它也因此在中国金融史上烙下了深刻印记。

汇丰事实上也没有真正离开过中国。1955年，汇丰从外滩12号亦即1949年前汇丰的办公所在地搬出，并另租圆明园路185号兰心大楼办公。直到1979年，汇丰每三年会派一名外籍银行家从香港来这里轮流坐镇。

在此期间，汇丰一直被认为是一家立足于香港的亚洲银行，直到1980年代初开始的一连串收购，将其变为一台极其复杂的金融机器。在1993年将公司总部从香港搬迁至伦敦之后，汇丰更成为一家全球规模最大的金融机构之一。

而现在，在中国内地蛰伏了近半个世纪之后，它终于又有机会重拾成为一家中国的大银行的野心。

它也正需要中国市场。业绩的下滑，让汇丰开始从部分国家和地区撤资或出售资产，包括出售其在美国的信用卡业务、纽约州的195家非策略性分行、英国的汽车保险业务、波兰和智利的零售业务、加拿大的投资顾问业务等。

而它来得也正是时候。中国经济的持续高速增长，让中国的金融市场成为一个未来的制高点，早一步在这里布局，也就意味着在未来的金融行业竞争中抢得先机。按普华永道2011年的《2050年的银行业》报告，中国有望在2023年以前取代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银行业经济体。

英国曼氏全球期货公司分析师西蒙・莫恩相信，如果中国准备走向更开放的资产市场，汇丰将比任何一家西方银行占有更有利的位置，因为它在华语环境中创立，又比任何一家中国银行更加国际化。

长期的蛰伏和观察，让它能够在中国市场的大门乍一开启时就跻身进来。1986年，香港人丁国良作为第一批被派驻内地的工作人员之一来到了上海，当时中国刚允许外资银行进入本土设立营业性机构。

在最初的那些年，汇丰在中国内地的规模很小。以上海分行为例，员工总共四十来人：其中有七八个人是从1949年以前就一直留守汇丰的老员工，有十几个人是从香港过来的骨干，另外十几个人则是从中国银行借调的职员。

当时汇丰所能做的业务也非常有限。跟其他外资银行一样，它存在的目的不在于能做多少业务，更重要的是要保持身份的“存在”。到1990年代，一批外资涌进内地，中国对外资银行的限制也就逐渐放开。汇丰先是做一些进出口贸易的外汇结算，然后做一些贸易融资。

真正的机会来临是在2001年中国加入WTO以后。汇丰北京分行现任行长丁国良当时开始清晰地感受到外界竞争的加剧。这一年，银行业对外开放地域从沿海城市和中心城市扩展到全国范围，外资银行可以在中国所有城市设立分支机构。同时，中国向外资银行开放了对外资企业及境外居民的人民币业务。对中国金融市场还有些陌生的外资银行在这一时期陆续进入中国。

与其它仍略显保守的外资银行相比，汇丰显得更加迫不及待。甚至在1999年，中国加入WTO之前两年，当其他外资银行缩小在中国内地的业务规模时，汇丰就已决定大规模扩展。时任汇丰中国业务总裁的王彤世说：“其它银行缩小在内地的经营规模，表示我们有了更多的机会。”

2001年，中国一开始准许外资银行入股内地的股份制银行及地方性银行，汇丰便开始行动，分别于2001年入股上海银行、2002年入股平安保险，以及2004年入股交通银行，其控股的恒生银行也在此期间入股了兴业银行。

在当时，这意味着很大的风险。在一百多年的历史中，汇丰从未进行过合资投资，原因是汇丰无法将自身的管理和技术充分运用到投资对象上，一旦投资对象风险失控，内地和香港监管部门会从不同的角度问责。不仅如此，当时的尽职调查显示，当时的国内银行无论是个人业务的客户数据库，还是企业贷款的客户数据、风险评估数据都很缺乏。正是出于这些原因，当时的渣打等银行就打消了竞购意向。

但现在看来，汇丰做了一笔划算买卖。这些机构拥有覆盖中国内地的业务网络，并且拥有庞大的客户资源，与它们合作，不仅可以共享客户资料，了解中国内地银行的实际运作，还可以迅速打开中国市场。中国政府加强金融监管的重大步骤，也在一个较短时期内极大改变了银行业的面貌。

事实证明，这些投资的财务、监管与政治风险均在可控范围内，而此后再没有如此划算的投资机会了。截至2010年底，这些股份价值达到270亿美元规模。

这些投资让《经济学人》杂志认为，汇丰在中国内地比其他任何外资银行竞争对手发挥得都更好。而且这些投资让汇丰与其他外资银行相比更加“中国化”。

股权投资之外，汇丰也期望自身的银行业务能够有所进展，而取得向本地企业提供人民币服务的资格是一个必要条件。终于，2004年2月，中国银监会批准包括汇丰中国在内的四家外资银行向13个城市的本地企业提供人民币服务，等待已久的汇丰在当月就启动了这项业务。这让它成为第一个向本地企业提供人民币服务的外资银行。

当中国开始开展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的试点时，汇 丰也第一时间就参与了试点计划。截至2011年10月，汇丰已经在所有内地分行开展了这项业务。现在，汇丰不仅能够在超过50个国家和地区提供人民币贸易结算服务，而且占据香港“点心债券”（即人民币计价债券）市场最大的份额，市场份额超过20%。

要在更广泛的地区开展业务，需要更多网点的铺设。于是，在2006年底中国银行业全面开放之后，汇丰网点开设的消息便不断传来，目前，汇丰以在31个城市拥有116家网点成为网络最广泛的外资银行。其中，专注于服务“卓越理财”客户的网点在其整个内地网络中已占到约70%。1991年开始开展的“管理培训生项目”则为这些业务的开展和网点的铺设提供了人才。

中国的金融市场仍然由政府主导，游戏参与者需要与监管层保持良好沟通。这可以用来解释汇丰为何要在中国开设村镇银行―2007年，汇丰成为首家在中国开设村镇银行的外资行，到现在已经开出了17家。中国的监管者希望能够将更多金融服务引入农村社区和农业，这是中国国有银行长期忽视的领域，因为它们认为这些领域不具盈利能力，而且存在巨大的信贷风险。此时对外资银行来说，开设村镇银行就成为一种赢得监管者青睐的低成本方式。

但是与股权投资相比，汇丰自身的银行业务的基础仍十分薄弱，这些业务中有很多是在2007年中国允许外资银行注册成为法人之后才开始开展的，汇丰现在仍难以指望这些业务给它贡献太多利润。

这让包括汇丰在内的外资银行在中国尚难以以规模为基础与国内大型银行竞争。中国农业银行拥有逾2.4万家分支机构；汇丰是在华零售业务最大的一家外资银行，但只有100多家分支机构。

而且，外资银行现在也面临着新的挑战。汇丰中国零售银行及财富管理副总监李峰说，以前政策的影响使得汇丰可以有一些阶段性的突破，但现在不可能再奢望有大的政策的变动，未来只能期望可以更好地融入本地社会，把本地业务和国际范围内的业务相结合。

在2008年抓住苏州河畔的那家服装企业那样的外向型的客户，就成了汇丰能够利用自身独特优势的机会。

王译博是在2006年留意到这一类企业的，“最开始是一些工程承包商走出去。他们把工人和成套的设备弄出去。然后是一些走出去寻找资源、海外客户以及并购机会的企业。”王译博是汇丰银行（中国）有限公司工商金融服务北方区中资企业总监。

“如果一家中国企业在海外壮大，国际现金管理业务只能由一家外国银行来负责，中国各银行眼下还不具备这种网络和能力。”普华永道中国金融服务业主管容显文说。

2010年11月18日，上汽集团旗下上海汽车香港投资有限公司以每股33 美元的价格购入通用汽车0.97%的股份，收购资金5亿美元。在此次收购案中，汇丰中国为上汽集团提供了融资等金融服务。而就在3个月前，汇丰还刚刚协助国航获得了欧洲三大出口信贷机构的担保，以用于总计2.6 亿 美金的银行贷款，国航用这笔贷款支付了从空中客车公司购买飞机的账单。一年后，作为委托牵头安排行和薄记行之一，汇丰又协助中纺完成首次在港银团贷款，总额为3.6亿美元，被中纺用于境外采购。黄碧娟说，汇丰正循着中国企业对外贸易和投资的足迹编织着分享中国经济增长的梦想。汇丰内部趋于成熟的内部转介机制则是梦想实现的催化剂。香港是多数中国企业走出去的第一站，2011年上半年，汇丰的工商业务部门在内地和香港之间的双向业务转介量增长超过50%。除此之外，汇丰还在全球选择了十几个市场设立中国公司业务部，从中国外派服务专员常驻这些市场。区浩村便是其中之一。2010年11月，他以汇丰拉美地区中国公司业务总经理的身份派驻巴西。在此之前，他在北京和上海都工作过很长时间。据汇丰的一项预测，到2025年，中巴之间的双边贸易额有望超过1300亿美元。在巴西，区浩村的任务是与中国国内的汇丰全球客户经理跨地区协作，为走出去的中国企业提供咨询和金融服务，帮助他们了解当地的法律和监管要求。在异国他乡，这些会说普通话的员工拉近了企业与汇丰之间的关系。按区浩村的工作习惯，他跟客户介绍市场情况时，习惯把地图上有汇丰的市场涂成红色，现在他发现，在拉美地区还没有填上红色的只有很少几个国家了。目前，在投资海外的前100家中国内地企业中，已经有60%与汇丰有业务合作。

不仅如此，汇丰还在中国积极拓展工商金融服务，尤其是其核心的信贷业务。现在它除了传统的跨国企业客户群，也已经能够覆盖到北上广等地的中小企业。以汇丰广州、深圳、东莞三家分行为例，截至2010年第三季度末，三家分行的中小企业客户数占汇丰当地工商业务客户总量的约3/4，其中又以开展进出口业务的外向型企业为主。

现在，这种覆盖的效益已经显现。根据已公布的2011年汇丰半年报，其亚太区的工商业务2011年上半年对汇丰全球工商业务贡献了45%的利润，其中贸易服务收入与去年同期相比增长了26%。

反观汇丰在中国的总资产，从2007年转制时的约900亿元，增长了一倍多，成为目前第一家总资产超过2000亿元的外资银行。2011年上半年，汇丰在中国内地的税前盈利达18亿美元，相当于汇丰全球的15%左右，亚太区的26%。这种业绩也让汇丰成为中国境内赚钱最多的外资银行。

基于中国市场的战略地位，汇丰正计划成为首批在中国上市的外资企业之一，以利用中国充裕的流动性，并提高在中国的知名度。相关准备在2009年便已做好，“一旦监管层放行，汇丰一个星期内就能提交IPO申请书。”汇丰集团前行政总裁纪勤曾表示。因为伦敦的商务成本高企以及中国市场的日益重要，2009年9月，汇丰还将行政总裁办公室从伦敦搬至香港，并一度传出集团总部迁回香港的消息。

这家外资银行正在中国一步步地找回昔日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