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世界的“英雄”怪胎

时间:2022-10-15 09:59:18

疯狂世界的“英雄”怪胎

他的电影可以叫做好莱坞电影的“社会版”,即以一种社会学式的视点来观察和塑造那些人物和他们的生活。

英雄可能是电影中最为流行的一种形象。对于大众娱乐和文化版的好莱坞电影来说尤其如此。在“英雄”辈出的美国影坛上,敢于反潮流的人并非就不存在。但能够矢志不渝,以几乎终其一生的近30部影片始终与拆解好莱坞电影“英雄”事业为伍的人,大概非马丁・斯科西斯莫属;尤其是这些电影绝大多数都是由大公司出品。捡拾一下斯科西斯电影中的那些“英雄”,不免再次让人体会到大众娱乐的好莱坞电影究竟如何在“愚乐”观众。

斯科西斯的视点

年过70才以《无间道风云》第一次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的马丁・斯科西斯,并没有像他同时代叱咤风云的电影“英雄”如斯皮尔伯格、卢卡斯那样,从小就显示出“神童”的异彩。这个意大利移民的后代,生活在纽约自成一体的“小意大利区”――布鲁克林,因从小患哮喘病和胸膜炎,无法在大街上和同龄人游耍,全部乐趣就是看电影和听奶奶讲故事。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没有成为后来在自己电影中不断刻画的那些为黑社会帮派跑街的“好伙伴”,倒是成了20世纪影坛上出类拔萃的大师。意大利电影对马丁・斯科西斯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这种来自家乡的电影曾经为世界瞩目,也使马丁・斯科西斯终生受益无穷。好莱坞电影对他的影响也是明显的;更准确地说,是美国文化的影响。马丁电影里的全部题材和人物都可以归属为好莱坞电影中最常见的电影类型,或者说来源于美国的生活和文化。他的视点几乎扫过了所有好莱坞电影和美国生活的重要领域:黑手党和犯罪(《穷街陋巷》《好伙伴》《无间道风云》),越战和老兵(《出租汽车司机》),娱乐偶像(《喜剧明星》),体育明星(《愤怒的公牛》),江湖赌客(《》《金钱本色》),业界大亨(《飞行者》),都市白领(《恐怖角》《八小时之外》),乃至家庭情节剧中的女性(《爱丽丝不再住这儿了》)。

当然,这里没有科幻、恐怖、灾难等等那些为充满了幻想的商业片导演所挚爱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这里也没有好莱坞电影里的那类“英雄”,这也正是马丁・斯科西斯和好莱坞大多数导演的不同之处。他并不在意自己的电影中缺少惊心动魄的情节和快节奏的剪辑,虽然他的电影总是采用着一种好莱坞电影的形式。他的电影可以叫做好莱坞电影的“社会版”,即以一种社会学式的视点来观察和塑造那些人物和他们的生活。这样做的结果至少有二:第一,所有的好莱坞电影中的“英雄”形象在他的镜头下都一一瓦解;其二,直到新近的《无间道风云》之前,奥斯卡从来没有给过这位名贯全球的大导演什么真正的肯定――因为马丁・斯科西斯也没有给过好莱坞电影多少肯定。

穷街陋巷里的人生

被好莱坞电影文化反复锻造的“英雄”世界里,在马丁看来其实并没有英雄。当科波拉完成了轰动影坛的《教父》之后,斯科西斯却以他所生活过的小意大利区为背景,拍摄了同样表现黑社会犯罪的《穷街陋巷》和后来的《好伙伴》。和《教父》以及在此期间先后问世的《教父》二三集中刻意塑造的荣誉、忠诚、家族的力量以及与文明社会的对抗相比,马丁的“黑帮片”缺少华美、史诗、惊心动魄的枪战以及那些充满浪漫情怀的仰角镜头,但它却成为《教父》的社会版的注脚,甚至让人有理由怀疑科波拉的真诚。

曾经在洛杉矶电影节上引起欢呼的《穷街陋巷》中,五个小人物在小意大利区的穷街陋巷里过着一种自以为是的“黑帮”生活。其实,他们并不是所谓黑手党的成员,只是一群虚荣、游手好闲,幻想着成为黑社会英雄的青年,并因此而最终落入遭人追杀的境地。没有枪战和层层叠架的组织,只有街道、酒吧和家庭。没有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只有无谓地跑街。斯科西斯镜头中的人物是一些无知的人,他们被虚荣和利益所蒙昧,幻想着成为英雄,但最终不是人渣,就是恶棍。用斯科西斯自己的话来说,他们从小生活在小意大利区,被这里狭隘的世界所遮挡,不知道还有更好的人生:“我们无法明白他为什么要卷入黑手党,直到我们知道那是他所知道的唯一的生活,他不知道还有更好的生活。”

在后来的《好伙伴》里,关于黑手党的神话则完全被主人公亨利・希尔苟且偷生所破解。这个为得到诸如“买东西不用排队”等小利而加入犯罪帮伙的少年,第一次被抓但没有交代出同伙,因而受到同伴们英雄般的欢迎,从此成为了“好伙伴”。但经历了现实的冷酷之后,希尔不再有这样的“浪漫”之举,最终甘当污点证人,把“师傅”们全都送进了监狱,这里只有犯罪,没有英雄;更没有黑社会的所谓“荣誉”,只有各自逃生。再有的就是刺耳的音乐、漂亮的长镜头所刻画出的这些底层人渣和他们的环境。

这种低微的人生更见之于斯科西斯关于拳击手拉莫塔的传记电影《愤怒的公牛》。那是在1976年,好莱坞倾力塑造的拳击英雄《洛奇》将斯科西斯的名作《出租汽车司机》挤出了奥斯卡奖之后。斯科西斯用他称为“可以永久保存”的黑白影像重新塑造了一个“野兽”般的拳王的悲剧生活。那些用平光拍摄的粗陋的家庭生活和拉莫塔在拳击场上精彩飞扬的剪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是那种粗俗的人生和亲情的丧失,使拉莫塔的拳王生涯最终划出了一条向下的抛物线。这部影片虽然继续与奥斯卡无缘,却被公认为是80年代最好的影片。

疯狂世界里的怪异英雄

马丁・斯科西斯电影中并非没有成功者。但他们却来自一个疯狂世界。其中最具有轰动性的形象可能应算是《出租汽车司机》里的特拉维斯和《喜剧之王》中的鲁珀特・普帕金。

“你在和我说话吗?”1976年,马丁的名作《出租汽车司机》里的主人公特拉维斯这句著名台词其实是一种神经质的人典型的自语。这是德・尼罗在刻画特拉维斯打算去刺杀总统候选人而在家里练习拔枪动作的场景时,自作主张加上去的。它其实是来自表演课中用来训练演员的一句常规话语。德・尼罗的老师后来看到这里说:“我没想到他用在这儿了,看起来挺合适的。”

这个细节想起来其实大有深意。一句普通的日常用语,变成了一个神经质者充满妄想的台词。这或许足以说明这个世界所充满的焦虑、紧张和的疯狂。特拉维斯在这部影片的最后以一场血腥的枪战,无意中搭救了雏妓艾丽丝,从而成为媒体争相报道的“英雄”。而实际上他却是好莱坞恐怖电影中的典型角色。这个属于纽约“黑夜”中的人物实际上已经是一位“精神病患者”。他头脑里那些怪异的想法使他的存在成为对文明社会的一种威胁。从意欲刺杀总统候选人,转到“英雄救美”,同样都不过是疯狂的结果。这的确是一个既可以成为社会灾难,又可以成为侠客的怪胎式的英雄。后来的美国青年辛克利正是模仿他才去刺杀在任总统里根的。

《喜剧之王》所描绘的也是一个夜幕下的世界。那里的主人公们虽然并不舞刀弄枪,但却有着更疯狂的想法。主人公普帕金以及他的女友、粉丝女伴和特拉维斯一样充满了疯狂念头。德・尼罗从《穷街陋巷》里的强尼和《出租汽车司机》里的特拉维斯在这里变成了一个充满幻想,而又彬彬有礼的小伙子。他瞄准了电视脱口秀节目的明星位置,梦想一夜成名。比起布鲁克林区那些只知道的移民后代来说,普帕金的行为可能更有创意:他在反复纠缠“今晚电视”节目名牌主持人杰里・兰福德失败后,索性伙同另一个疯狂的女“粉丝”绑架了兰福德,然后来到电视台,强迫后者播出自己的脱口秀,最终一夜成名。这是个充满了疯狂的行为、也充满着疯狂的幻想的世界。普帕金的脑海里不断生发出的各种与兰福德“亲切对话”的场景实际上成为推动剧情的发展动力。

两年以后,因绑架罪入狱的普帕金提前获释,并以其知名度,真的成为电视专栏的“喜剧明星”。这是斯科西斯在这个充满了疯狂世界里――就像一部电影的名字“A Mad Mad Mad World”――发现的又一位变态英雄。

最后的偶像?

斯科西斯电影里的“污点”英雄也许还包括《恐怖角》里的律师和德・尼罗扮演的那个恶魔式的罪犯,以及《飞行者》中充满恐惧和孤独的业界大亨休斯。但真正引起一场轩然大波的则是1989年的宗教题材影片《基督最后的诱惑》。

从小就曾立志成为一名牧师的马丁・斯科西斯其实一直对宗教有着深厚的感情。在《愤怒的公牛》里,拉莫塔有一个倒在拳击台的软护栏上的造型,即被认为是对十字架上的耶稣造型的模仿。在《基督最后的诱惑》中,斯科西斯描写了一个充满凡俗欲念的耶稣。他不敢承担上帝要挑选他做救世主的责任,陷入恐惧和焦虑之中。在牺牲的最后的时刻,他受到一个黄衣少女的诱惑,走下十字架,在与抹大拉以及其后的拉撒路的妹妹马大和玛丽娅姐妹过起了凡俗的夫妻生活,直到垂暮之年,才知道自己上了魔鬼的当,幡然悔悟,重归不朽。

耶稣可能已是斯科西斯最后的偶像。因此,他在对耶稣的“非英雄化”中最终为他保留了最后的神圣。同时,这个形象中更有导演自己内心世界的投射。耶稣内心的焦虑不仅仅是意志上的软弱,即不仅仅是来自“行”的一面,其深层的忧虑更是来自“知”的痛苦。耶稣所焦虑的是他无法断定向他发出的召唤究竟是来自上帝还是魔鬼,也不知道上帝的教义到底是爱还是恨。这种对于“真理”的忧虑正是斯科西斯创造的耶稣的核心,他实际上也是斯科西斯塑造的一位充满悲剧感的当代都市英雄,一个在彷徨中不断探索的现代知识分子的化身。或许在斯科西斯心目中,他们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当代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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