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的红丝带?

时间:2022-10-15 06:31:07

何人的红丝带?

这是一篇写出来就可能产生偏差的文章,因为它试图在作品之外表达作品。

创作的整个过程中,我都在蹩脚地试图呈现一个 “去中心思想化”的演出。相比尤涅斯库的《秃头歌女》和《椅子》,《课堂惊魂》具有更多的情节和完整性,但是其容量难以浓缩在这只言片语之中,只能随意捡起些散落的点,做一些短暂的凝视。

缘起

2011年8月,我与在《课堂惊魂》中饰演学生的周燕燕在台北参演由法国戏剧家Franck Dimech导演的《沃伊采克》,接到王景国老师与制作人忻舒婷的确认,迷仓源代与易剧场联合出品的剧目由我导演,上演日期已经确定。但已策划半年有余的《罗慕路斯大帝》因演员变动不能排演,于是急奔台北唐山书店匆忙买下能搜集到的所有剧本,埋头苦读。最终在一堆剧本中读到了《课堂惊魂》,这是一种被迫的偶然,但第一次读到这个剧本时的喜悦或费解所带来的冲动,也是我选择它的必然。

在巴黎上百家剧场里,每天的演出数不胜数,而尤涅斯库的《秃头歌女》和《课堂惊魂》几乎天天上演,创下了演出记录,其魅力可见一斑。然而相对于《秃头歌女》,中国内地观众和业界对《课堂惊魂》一剧却十分陌生。因而对我来说,上演《课堂惊魂》更具意义。

剧情

《课堂惊魂》(一译《课堂》、《上课》)创作于1950年,是尤涅斯库的第二部作品。讲述了一个天真活泼的女学生到一个老教授家中上课,目的是为了通过“全能博士”考试。学生擅长加法,不会减法,教授费尽口舌也不能让学生理解减法的逻辑。挫败的教授用举出近乎天文数字乘法例子,女生却迅速报出答案,因为她“把所有有可能的乘法答案都背了下来” 。教授对此并不认同,开始讲授语言学,学生晕头转向,并开始牙疼。教授语言暴力愈发显现,学生的牙齿愈是疼痛难忍,大喊:“你在摧残我!” 最后,学生神情恍惚形如木偶,教授在癫狂之中用无形的刀子杀死了学生,其状犹如。犯罪后的教授惊恐不已,之前多次阻挠教授上课的女仆走进房间,痛斥教授日复一日的谋杀学生,到今天这个已经是第四十个。教授犹如犯错的孩子,女仆在完全掌控教授之后,却替其掩饰罪行。门铃声响,第四十一个学生前来报到……

关于荒诞

《课堂惊魂》被定义为荒诞剧,对于很多观众而言,“荒诞戏剧”仅是停留在纸面上的定义——1940至1960年代兴起于欧洲的一个戏剧流派,没有连贯的情节及完整的人物形象,对白语无伦次。“荒诞派戏剧”一词首先由马丁?艾斯林提出,他认为这些剧作品是加缪提出的哲学观念——“人生本来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的文学表达。

我曾有幸观摩德国导演沃尔特·阿斯姆斯(贝克特12年的助手和好友)排演《等待戈多》,每个动作、每句台词、角色竟然都有动机,是极端的现实主义。尤涅斯库也认为:传统戏剧从剧本到表演,都存在着“令人难受”的“虚假的东西”。为此他要反其道而行之,创造一种反传统而更加逼近“真实”的戏剧。

语无伦次的、毫无意义的剧作不可能成为一个经典流派。二战后,人类进入了一个从物质到精神都极度匮乏的世界,这一批戏剧家不约而同地用他们的敏感去描摹这个世界。世界是荒诞的,而他们只是如实地去反映它而已。这也是很多荒诞派戏剧家拒绝承认自己是荒诞派的原因。因此,在这次排演中,我们让演员寻找的并非荒诞感,而是真实的交流。我希望让演员用真实细腻的表演让观众猛醒:“这种荒诞无时无刻不活生生地发生在我们的身边。”

关于性别

用徐恩凡反串剧中女仆,最初是因为剧组多了一个男演员而少了一个女演员。但当我考虑到这种可能性时,让男人来反串女仆甚至成了绝佳的必然选择。对于我来说,剧中的人物的性别、年龄都可以是不确定的,教授也许可以由小孩子来扮演,年轻学生可以由中年男子扮演。而女仆,她可以是男性,也可以是女性,抑或是没有性别的。这扩展了剧中三人的相互之间的权力制约的空间,使本剧不再局限于家教的小空间和个别的杀人事件,而跳脱、扩展到房间以外的整个社会……

关于解读

在演后谈的时经常会有观众提出:这个戏表达了什么?然后就期待地望着我们。而我总是避免直接回答这样的问题,对于创作者来说,所有要说的话都应该在演出时已经表达。更何况荒诞剧本身具有极大的开放性,即使是创作者本人的解答,也难免会缩小其内涵,我不愿给出标准答案而剥夺观众更高明解读的权利。我们将自己的体验和思考融化在作品之中,来触发观众的体验和思考。也尽量避免自己如同剧中的教授一样,把剧场变成灌输式的课堂。

无疑,本剧不仅仅讽刺了灌输式教育,学生的愚笨和教授的偏执,同时也影射到整个社会结构,甚至讨论到暴力与权力的问题。相对于观众得到标准答案而安心回家,我更希望的是观众带着思索和费解,还有在内心深处的某种触动离开剧场。

关于红丝带

剧中的红丝带,最初是系在学生的胸前,是她的装饰物,是她的青春,也是她所追求的理想的象征;当学生被杀死后,红丝带垂落在学生的两腿之间;当教授对自己的罪行仍惴惴不安的时候,女仆将红丝带系在了教授的胳膊上,并说“戴上这个你什么也不用怕了”。对于这个红丝带,观众有诸多好奇和猜测,有些观众甚至联想到了因为“郭美美事件”而引起信任危机。

“女仆:(她拿出一块袖章,上面有标志,也许是纳粹的标志。)等一下,如果你害怕,戴上这个你什么也不用怕了。

教授:谢谢,我的小玛丽。有了这个,我就不需要担心了……”

从剧本来看,这是一块袖章,尤涅斯库建议或许是纳粹的标志。尤涅斯库创作《课堂惊魂》之时,二战结束不久,纳粹袖章自然具有其典型的时代意义。而对于我来说,用红丝带代替纳粹标志是不想让今天的观众就此释然:“噢!这原来就是一个反纳粹的戏。”半个多世纪之后,纳粹已然不再,但以纳粹为代表的人类的恶行——疯狂、暴力、杀戮、种族主义和精神残害——仍然未能在世界范围内,在我们的生活中消亡。这条红丝带,垂吊在学生的两腿间,犹如学生被后的鲜血,转瞬又成为赋予教授权力,成为他行使杀戮的许可证。尤涅斯库也在提醒着我们,让人类随时警惕自己,这条红丝带,象征着世界上所有的强权和暴力,这部剧作,是尤涅斯库写给人类的一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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