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自邮局的“动物们”

这是二十年前的一个故事了。啊，别以为这是老掉牙的故事，不是，相反，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而最后，它会令你感动，并且会有一种奇异的感悟。

不信?往下看吧。

那时候，我们是一班刚刚升上初三的学生。学校坐落在一座小镇子的入口处，我们每个人的家都隔得很近，我们朝夕相处，相互熟悉得要命。我们从来也没想到过有一天我们之中的一个会离开我们身边。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识离别――与我们朝夕相处了整整两年的钱帆，就要跟我们说再见，到一个大都市去了。

其实，钱帆本来就不是我们这个小地方的人。她的头发天然鬈曲，衬着她精致的白脸蛋，像是外国电影里的女明星。她爸爸妈妈都远在外省的大都市里，有时候钱帆会给我们讲她爸爸妈妈的那个大都市，讲那里的商场和电影院，还讲令人羡慕得想流口水的动物园和公园。

“商场里什么都有卖?有好几个屋子堆起来那么高?”

“动物园里真的有老虎，有大象有猴子，还有熊猫?”

“公园里有滑梯?秋千?还可以看电影?”

“应该是的。不过说实在话，我也不太敢肯定啦。我记不太清楚了!”钱帆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抱歉地朝我们笑笑。

事实是，钱帆很小就离开了那座大都市过继给她的伯父伯母，她的伯父是我们学校的副校长，伯母是我们学校的数学老师，他们没生小孩子，便一直将钱帆带在身边。

到我们升初三时，钱帆的爸爸妈妈想将钱帆转到身边去念书了。因为他们想让她升高中时有更好的学习环境，而且在大城市里考大学，分数也低一些，录取率也高一些。所以她的伯父伯母虽然舍不得，却也同意了。我们大家当然更舍不得了，那天，我们全班人都拥挤在小镇子与马路的接口处――钱帆将要在这里登车出发。被送别的钱帆落落大方走到每一个同学的跟前，与我们所有的人一一道别。等到她登上长途班车的一刹那，她的泪水流下来了!车窗外站着的大多数女孩子也都不再害羞，就让泪水痛痛快快地流下来!

“记得给我们写信!”我作为一班之长，代表全班同学这么跟着汽车大叫了好几声。我的身后，是女同学呜咽成一片的哭声。

此后的几天，离别的情绪一直笼罩着班级。钱帆是大家共同怀念的对象。

钱帆来信了，我们兴奋地围成大大的一圈。我端坐在圈子的中央，严肃地用手慢慢撕开信封。我看完第一页，翻到第二页时，不由得啊地大叫了一声。

早已在一旁等得不耐烦的翎子一把抢过信，大声读了起来――

倩霓：猫，兔

翎子：狗，猴

陈兵：熊，熊

万建明：牛，牛……

“啊，这是什么呀?”翎子惊讶地停住了嘴。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高马大的体育委员陈兵伸出长长的手臂，一把将信从翎子手里抓过去了。周围的同学都迫不及待地将脑袋伸过去。他们看到的，是一整页的名单，全班54个同学的名字全部在上面，而每个同学的名字后面，都跟着两个小动物的名字!

“我的后面跟的是马和羊!”“啊，天!我的后面跟了两只老鼠!等他们一圈叫下来，一齐盯着我问：“班头，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翻到信前面一页，指点着给他们看：“这里不是说得清清楚楚的?钱帆要给全班每位同学送一份礼物!礼物已经通过邮局打包寄过来了。这个名单嘛，是礼物清单!

翎子首先惊呼：“天哪!钱帆要送给我一只狗和一只小猴子?!狗我会养，可小猴子怎么养?”陈兵一副一样的表情：“啊?这么说，难道钱帆要送给我两只熊?!”

“有什么不可能的?!”翎子气呼呼反问。“钱帆那里不是有动物园?动物园里不是什么动物都有?”翎子的话让大家呆若木鸡。

陈兵白翎子一眼，“怎么可能是活的动物?这么多动物怎么寄?翎子真发疯了!”

翎子将一张长满雀斑的脸凑到陈兵跟前，咄咄逼人地说：“不是真的那是什么?没看见送给你的是两只小熊吗?你不是在作文里写过你最喜欢的动物是又大又笨的可爱熊吗?”陈兵被翎子这么一咋呼，又变傻了。

我才不会被翎子的咋呼弄昏掉。活的动物?亏他们想得出来!

钱帆的信在班上每一个人手里传阅着，包括那些平日里最不起眼，在班上最没有声音的差生。看着自己的名字被钱帆不是很好看但异常工整清晰的字迹一笔一划写在信笺纸上，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涌起一股奇特的感觉，原来我们都是属于同一个大家庭哪!

只是钱帆的礼物到底是什么呢?这真是令我们大费脑筋，我们基本上认为那些猫啊狗啊可能是一种玩具，布做的或塑料的。可是，一百多只玩具，得要多大的包裹来寄呀!

这样的想象和猜测在我们之间疯长着，当包裹领取通知单终于到达我们手里的时候，我和翎子一挥手，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体育委员陈兵和劳动委员万建明――班上两个最身强力壮的男生，一起奔赴邮局。

工作人员面无表情接过单子，站起身在靠墙立着的堆满包裹的一张长条桌子上翻了好一阵，递给我们一个只比我们的拳头大一点点的小包裹。

“错了错了!我们的是一个大包裹!”翎子冲着里面嚷嚷。工作人员拿起单子重新对了一遍，一言不发地将那小包裹朝我们一扔，大声叫道：“后面的!”后面等着领包裹的人便一把将我们挤到了一边。

我拎起那个小得没有理由叫包裹的东西，看看上面确确实实是写着我的名字，失望羞愧得差一点哭起来，好像包裹出人意料地变得这么小是我的过错一样。

陈兵一脸严肃地从我手里夺过包裹，用牙一咬，再用手一拉，包裹拆开了――

天!我们看到了什么!

那个小包裹里包着的，原来是一些五颜六色的橡皮啊!它们被做成猫啊狗啊兔子啊小熊啊等各种动物的形状，在我们跟前散发出奇异的明亮的光彩。

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有颜色、有形状，并且还有香味的橡皮。包裹里面有一张纸条，我们能读出钱帆得意洋洋的声调：“哈，这样的礼物，没猜到吧?第一次跟妈妈上街就看到了它们，我欢喜得都差点疯掉了。我妈和那个小店主人也差点疯掉了――我妈是被我吓疯的，她尖声叫道：你要买100块橡皮干什么!你下辈子也用不完的!小店主人是乐疯的，我把他店里所有的橡皮全买光了!

啊，钱帆，钱帆，我们也要被你折腾得疯掉啦!可是，现在，你给了我们一份多么大的意外和欣喜呀!

我双手捧着这些寄自邮局的“动物”们，我的边上走着兴高采烈的翎子，我们的身后跟着两个同样兴高采烈的又高又大的保镖。

礼物的分发是在一节自习课上进行的，我拎着装动物橡皮的小包裹，翎子拿着钱帆写好的名单。钱帆真是一个好孩子，她的名单准确无误地照座位表写下来，一个不错。我们从第一组第一排开始，翎子念一个名字，再念这个名字后面跟着的动物名，我就从包裹的开口处取出两块相对应的橡皮，郑重其事地放在他的桌子上。

我跟翎子一张桌子一张桌子地走过去。同学得到礼物，每说一声谢谢，我就注意地看他一眼。我似乎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跟班上的每一位同学接触，我第一次意识到，不管这个人成绩好，成绩差，活泼伶俐，或沉默寡言，他都是一个独立的，值得尊重的个体。

班上别的同学一定也和我一样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吧。钱帆以自己难得的大气教我们认识到了这一点。

以后，我工作了，成为了小孩子眼里的大人。那些小孩于是我姐姐们的小孩，她们讨好地叫我阿姨，然后说阿姨要送我们新年礼物的!好啊好啊。我来到大街上，进到各家文具店里，像一个老练的猎手那样搜寻着。我在寻找橡皮，确切说，是在寻找做成各种动物形状的橡皮。

嘿嘿，这就是我给她们的新年礼物。如果她们嫌便宜，我就给她们讲发生在20年前的那个动物橡皮的故事。她们一定会和我一样感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