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詹姆士:超越主客对立的交往哲学

时间:2022-10-14 07:07:30

威廉·詹姆士:超越主客对立的交往哲学

内容提要 詹姆士交往哲学的主旋律是探讨交往的源头,发现交往媒介中的共同特质及其“实践的现金价值”。“ 纯粹经验”作为“据为己有”的意识事实,不仅感觉与概念、主观与客观、意识与行动是融合在一起的,而且还具有多元性与开放性,以及与他者心灵之间的共通性。这种哲学探索,既引导我们关注限制我们言谈的背景(意识形态论述)与我们表达(行动)的可能性之间复杂的相互关联,也表达了彻底经验主义与实用主义之间紧密的逻辑关系。

关键词 纯粹经验 实用主义 交往

〔中图分类号〕B712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13)04-0008-06

实用主义虽然是皮尔士创始的,但通常被称为“实用主义之父”的却是威廉·詹姆士。他反对学院式的研究,而刻意用常识的语言表达,使其思想影响超过了任何一位美国思想家。詹姆士的实用主义表现为对一个人的整体生活经验的关注,并力图从中发现交往媒介的共同特质。所以,当他把凡是真实的经验活动必然是有效力的称作“实践的现金价值”时,就意味着交往不仅只是一个行为问题,更是一个社会理解或意识的问题。因此,詹姆士彻底经验论的研究焦点是人类的经验意识,以及符号与符号过程的经验。它以直观和经验、描述与批判的方法,不仅揭示了规范性的研究如何割裂了交往的经验,而且从现象学的视角,说明自我、符号(经验)与世界的三位一体关系,避免了自我与世界、认知与行为相割裂的二元论。在这个意义上,詹姆士的兴趣旨向是交往的源头,而不是局限于研究抽离出来的交往行为。

在探索交往时,人们常习惯于聚焦行为,而遗忘了自我与经验。实际上,交往不仅是一个行为问题,更是一个社会理解或意识问题。当我们把存在对象化为信息或行为时,经验既是人类意识的反思性条件,也是引导我们日常行为的风向标。在这种意义上,经验在某种程度上是可靠的,意识可以是一致有效的,所以,自我的系统不容被忽视。以自我的系统研究为基础,可以从经验的、解释学的与批判的三种范式来研究交往。如果说伽达默尔解释学的范式试图解释和理解他人,哈贝马斯批判理路的范式试图影响社会的变革,那么,詹姆士经验主义的范式则试图阐释交往的源头,即在探究“纯粹经验”生活之流的前提下,发现交往的“现金价值”。

哲学家对世界做出的理性解释有清晰性的优点,但是它必须根植于经验世界。这种世界观必须意识到自身对“原初的体验之流”的依赖,才能避免空洞,这既是詹姆士同理性主义路线划清界线的标尺,也是他“彻底的经验主义”的出发点。“彻底的经验主义”作为一种镶嵌的、多元事实的哲学,在经验的本质上,与休谟及其后继者们的哲学一样,是用个别经验来解

决哲学问题的方法。这种方法既不把经验事实归于实体,为它所固有,也不把它们作为一个绝对精神的造物。但是,彻底的经验主义既与休谟、穆勒等人的“普通经验主义”相区别,也与理性主义相对立。与“普通经验主义”强调事物的各种分离不同,它既坚持经验的彻底性,也坚持事物之间的连接性关系。它反对理性主义,因为在方法论原则上,它坚持对经验的观察,用个别经验、殊相来解决哲学问题,而不是依靠思想的虚构,用抽象的原则,或永恒的共相来解决问题。与之相应,在理论的构架上,彻底经验主义的思想方式倾向于从部分走向整体,理性主义的思想方式倾向于从整体走向部分。基于这样一种思维原则,詹姆士以其经验的一元论,一方面力图超越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之间的对峙,另一方面又力图克服自古希腊哲学家德谟克里特开始,便令“哲学大伤脑筋的那些罪恶的分割:比如在意识和物理自然二者之间的分割,在思想和思想对象二者之间的分割,在这一个心灵和那一个心灵二者之间的分割,以及在这一个‘事物’和那一个‘事物’二者之间的分割。”②[美]威廉·詹姆士:《彻底的经验主义》,庞景仁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4-5、74页。 超越与克服,紧要的是找出构成“我的实在世界”的唯一素材或质料,并“按照它的票面价值来对待”。

如果仔细研读詹姆士的著作便会发现,与那些由于忽略了知识在生活世界中的起源而过分思辨化的知识论不同,他所关注的是概念及其所有行为的前意识基础:感知。感知的第一性不仅为概念,也为人类行为提供了经验的基础,所以,他从现象学的视角,应用具体的观察方式来追溯事物与概念的缘起。在他看来,构成一切事物与概念的素材或质料是“纯粹经验”。纯粹经验,“它是由这做成的,出现什么它就是什么做成的”。所以,无论是连续性的经验,抑或是非连续性的经验,以及连结经验的关系本身,都表现为与经验完全对等的“实在的”内容,都属于直接知觉到的事物。因而既不需要像贝克莱、休谟等经验主义者那样,把任何所直接经验的元素——连续性、结合性——从它的结构里排除出去,似乎为我们所辩识的任何事物,都是“松散分离的”、七零八碎,“毫无连接的样子”; 也不需要像“思想过分细致的”理性主义者那样,把任何不是直接所经验的元素——“外来的超经验的连结性”,或“超经验的实在” ——接受到它的各结构里去,似乎直接知觉到的经验,必须靠一堆呆板的、硬梆梆的概念来实现数目上的同一。所以,面对普通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各持分散与统一的对立立场,跳出所有这样的矫揉造作困境的唯一出路,就是对于统一与分散、连接与分离这两个方面都一视同仁,予以公平的对待;对每个事物都按照它的票面价值来对待。按照事物的票面价值来对待,就意味着彻底经验主义把世界当作一种集合。在这个经验总体中,我们所感觉到的任何事物,无论是联结关系,抑或是分离关系,它是什么样子就把它当成什么样子,都必须被算作是“实在的”,不多也不少。正因为在经验的实在里边有着同“意识”的实用价值相等的东西,所以,一方面,把意识公开的、普遍地抛弃的时机已经成熟,因为象理性主义所理解的那样的意识并不存在。“意识”一词并不代表一个实体,而只是代表一种职能与认知;概念也不是“以赞赏的玄思为最后的结果”,而必须植根于活生生的经验之流中,以作为手段来扩展我们的视野。另一方面,与过去经验主义不同,一个新纪元就要开始了,因为经验的各部分之间的关系也是经验的一些部分,经验世界有权拥有一个连续的结构。

倘若我们所亲自体验到的世界只是由一种“实在的”原始素材所构成的,而这种素材叫做“纯粹经验”,那么,认知就不过是纯粹经验的各个组成部分相互之间发生的一种特殊关系,即它的一端变成知识的主体,另一端变成所知的对象。在詹姆士看来,“常识和通俗哲学都是竭力尽二元论之能事的,我们大家都自然地认为:思维是由一种实体作成的,而事物是由另一种实体作成的。在我们的内部以概念或判断的形式流动着或者以激情或情绪的形态而凝聚起来的意识,能够被直接感觉为精神活动,并且认为与它所包容和伴随的填满空间的客观‘内容’是相反的。”②实际上,经验、显现是一连串感觉、情绪、决心、运动、归类、期待等的末端,止于现在,同时它也是一连串趋向未来的同样的“内在”活动的开端。在这样一种止于现在、趋向未来的纯粹经验状态中,事物与思维是用同一种材料做成的,而不是异质的。经验在其纯净的状态中,它只是平实无华的未经限定的现实性,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这”。然而,当我们回顾时,就会把经验重叠起来、或被改正,或被肯定。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一方面看到一种精神状态,另一方面又看到这种精神状态所指的一种实在。所以,“我认为一部分既定的、未分的经验,在一套联合着的组织结构里扮演知者的角色,精神状态的角色,‘意识’的角色;然而在另一套结构里,这同一段未分的经验却扮演一个所知的物的角色,一个客观的‘内容’的角色。总之,它在这一组里表现为思想,在那一组里又表现为事物。而且由于它能够在两组里同时表现,我们就完全有权把它说成同时既是主观的,又是客观的。”[美]威廉·詹姆士:《彻底的经验主义》,庞景仁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5页。因此,人们用不着走出经验本身的网络,主体和客体、表现的和被表现的、思维和事物的二元性,仅仅是共同的各经验项之中的经验关系的各种差别。经验关系的各种差别只意味着一种在实践上的区别。这种区别虽然是极端重要的,然而仅仅是属于职能范围的,绝不像古典的二元论所讲的那样:在自在的经验之中存在着把自己一分为二,即一个是意识,另一个是意识所属的本体。总之,在我们每一个人的每一段历史里边,主体和客体、表现与被表现者、思想与事物,在质料上是同质的、数目上是同一个,即同一个经验之流。

勿庸置疑,詹姆士建立了一种与英国经验主义形成鲜明对比的彻底的经验主义。这种彻底经验论坚持“纯粹经验原则”,关注自我的“纯粹经验”。在这个意义上,它与批判诠释学的研究方法有着一致性,即这种方法的研究不局限于对存在、或对抽离出来的行为方面进行表述,而是聚焦于所有行为的前意识基础——自我系统。而当詹姆士转向人的自我系统时,他不仅在方法论原则上,而且在理论的架构上都与理性主义的研究思路完全不同 。他既不是首先反思自我,预先假定一个完成了的抽象自我,也不热衷于用抽象的和永恒原则去追求世界的统一性。相反,詹姆士以其“喜爱各种各样纯粹事实”的经验主义气质,去了解各种具体事实并把它们归结为系统。在这个系统中,熟悉实在的多样性和理解它们之间的联系具有同等重要的票面价值。基于对世界的这样一种追求与洞察,詹姆士一方面阐述了意识领域内的自我、经验(符号)与世界的统一性,从而跨越了传统二元论的栅栏;另一方面也表明无论我们从经验的事实得出什么样的理性结果,“纯粹经验”总是引导着我们进行认知、解释与行为的直接生活之流。

彻底经验主义首先是一个公准。这个公准拒绝任何永恒原则和终极真理,而坚持事实与具体性。在这个意义上,实用主义与彻底经验主义之间有着紧密的逻辑关系。对实用主义者来说,真理既是素朴的直接性经验中被报道、被知的易感性,也是引导行动或实践的“有效用价值的类名词”。这样,彻底经验主义与实用主义在方法论原则上的一致性,就使得问题的展开具有了如下双重内涵:解释一个事物要追溯其缘起;同时也表征着认知一个事物要预知其后果。认知、概念与行为必须根植于活生生的经验之中,因为经验“是要在上面行动的东西。”

在詹姆士看来,“彻底经验主义”的理论是一个独立的思想体系。一个人尽可以完全不接受它,但仍然可以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实用主义的“真理”和“意义”,也同样用不着建筑在任何基本的关系论,以及由之所产生的哲学问题之上。在这个意义上,彻底经验主义与实用主义研究不同的对象,因而可以当作彼此独立的两种学说,但是,在把彻底经验主义与实用主义当作两种方法来看待时,本质上却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实用主义哲学代表哲学上为人们所完全熟悉的一种态度,即经验主义的态度,在我看来,它所代表的经验主义,比经验主义历来采取的形式更加彻底,而且没有多少可指责的地方。实用主义坚决地、完全地摒弃了职业哲学家们许多由来已久的习惯,避开了不切实际的抽象和不当之处,避开了字面上的解决方式、坏的先验理由,固定的原则,封闭的体系以及虚假的绝对和根本。它趋向于具体和恰当,依靠事实、行动和力量。这意味着经验主义的气质占优势地位,而理性主义的气质却被直率地抛弃了;这就意味着开放的气氛和各种可能的性质,而反对那种独断、矫揉造作和狂妄的终极真理。”[美]威廉·詹姆士:《实用主义》,陈羽纶、孙瑞禾译,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30-31页。所以,实用主义并不代表任何具体的结果,它不过是一种方法。这种方法意味着哲学“气质”和“态度”的重大改变。这种改变不仅使得理论变得灵活和柔和,而且“软化”了许多古老的哲学倾向并与之相协调,从而使每一种理论都能发挥其作用。可以说,实用主义与唯名论一样,关注特殊的东西;与功利主义相一致,注重实践;与实证主义一样,拒斥抽象的、无用的形而上学。由此可见,实用主义没有任何偏见、也没有任何固执的信条和独断的理论,它乐于接受一切知识方法,只要这些知识方法可以在人类实践中寻得根基。

与之相应,彻底经验主义的原理作为一种方法上的假定,它把某个经验着的人在某个确定的时候能够经验到的事物当作是事实,“每一个真实的事物必须是在某个地方能够经验到的,而每一种经验到的事物必须是在某个地方是真实的。”③[美]威廉·詹姆士:《多元的宇宙》,吴棠译,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211、211-212页。根据这样一种纯粹经验原理,在经验之流的什么地方也就存在着人的“主观生活”。诚如詹姆士所说:“凡是在我们找到任何事物正在进行的地方,我们就禁不住要对于活动加以肯定。对某个正在进行的事物的任何理解,在最广泛的意义上,就是活动的一种经验。——‘正在开始的变化’是经验的独特的内容。这是彻底经验主义极力寻求以恢复和保存的那些‘有连接性的’对象之一。因此,在最广泛和最含糊的情况下,活动感和‘生活’感是同义的。即使在注意到并且宣布一个在其他方面不活动的世界时,我们应当至少感到我们自己的主观生活。我们自己对于主观生活的单调乏味的反应就会是在主观生活里以某个事物即将过去的形式而体验到的那唯一事物。”③所以,“被当作是”(“Known-as”)的东西必定表示在活动里发现的东西,而经验到这样一个情境的人也必然具有这个观念所含有的一切内容。在这里,“活动的感觉”,除了过程、障碍、努力、勉强,或者释放这些经验之外,没有任何可以想象的内容。一个经验着的人存在着就是活动的,只有在我们是活动的时候,我们作为经验者才存在。

然而,世界的价值和兴趣并不在于它的元素是事物,或者是事物的一切连接,而在于这些元素所引起的“整个过程的戏剧性的结果之中”。生活是一个包蕴意义与希望、努力与成败、渴望与欲望,以及内在价值的总存在。在这个总存在面前,过好的、有价值的生活是人们想要知道事物的一切元素的真正理由。所以,真实有效的因果关系,不仅在于我们感觉到它存在的那个东西,在于我们自己的活动系列所揭示的那种连接,而且在于主观上感到的活动——我们的思想与我们的经验协调一致——会被看作是连续进入遥远的客观活动。在这里,詹姆士承继并发扬了皮尔士的实用主义原理:信念实际上都是行动的准则。他相信凡活动完全是具体的、真实的,它们才是有效力的。因此,在我们的现实世界,或已知经验世界中,活动感和“生活”感随欲望和目标的确定诉求而生,同时也会出现明晰的动因、信念,以及有效力的观念。而经验作为生成确切的欲求目标、信念及其有效力的观念的根源,永远是人们实践的“真理”,是人们行动的基础。

综上所述,詹姆士的实用主义表现为对一个人的整体生活经验的关注,所以,在对人的行为与实践的研究中,它明显地自命为经验主义的同盟。二者的核心观点在于应用具体的观察方式,表明人类行为的世界并不优先于感知、经验世界,反之亦然。具体的、经验的世界之所以能被体验到,是因为与意识相关联。意识决不仅仅是“更喜欢苍白无力的和幽灵似的东西”;也决不是“总会选择那种干枯瘦削的外形而不选那丰满厚实的实在。” 意识宁愿光照“这个充满汗水和污垢的实在世界”,脚踏实地的倾心于世俗生活中的日常经验。经验是赋予我们有待认知的生活之最终的特质,因而对人类活动、交往实践具有真实的“现金价值”。

“ 纯粹经验”是“据为己有”的意识事实,其中感觉与概念、意识与行动是融合在一起的。感觉与概念之间的关系,表现为概念和我的感觉是合流的;意识与行动之间的关系,表明主导性的因素是意识,而非行动,这似乎表明彻底的经验论是坚持经验一元论的唯我论。然而,经验是多元的,意识是开放的,所以,问题并没有就此止步。纯粹经验作为我的“有意识的”生活事实,从逻辑上引入了它如何能够可以理解地进入两个意识之中?两个心灵如何能够知道一个事物?我依什么方式与他者感同身受,从而使得彼此孤立的心灵“可以进入和算在两个不同的意识流里而不变成两个单元呢?”对于这些问题的思考与阐释,表征着经验意识本身就是交往的事业。

纯粹经验意识的事实只有在被感觉的范围内才存在,其中不断有一些新经验加进来而感受老的经验的“温暖”,同时这些新经验又“回顾”老的经验,由之生成一种前后相继的经验合流而成为“我的”感觉活动。“我的”感觉活动作为被我知觉到的“有意识的事实”,是以“我”为核心所经验到的世界。那么,我所经验到的世界,总是以我的身体作为它的视觉、行动与兴趣的中心。“就‘思想’和‘感情’能够是活动着的而言,它们的活动在身体的活动中结束,而且只有通过首先激起身体的活动,它们才能够开始改变世界上其余部分的活动。身体在所有的那种一连串的经验里是风暴的中心,各种配套事物的根源,以及压力的常在住所。每个事物都围绕它转,而且都从它的观点被感觉到。”[美]威廉·詹姆士:《多元的宇宙》,吴棠译,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217页。因此,如果活动有感觉的话,必定是以“我的”活动方式被感觉到。“我的”活动是独特的,同一个自我的相连续的状态和这同一躯体的感情是合流的,并且“我在内省以后肯定我的活动存在于头脑里的运动之中”。这样,“我的”身体与感觉的一致性便构成了“个别化的自我”。

“个别化的自我”似乎勾画出一幅彻底经验主义的唯我论图式。但对于詹姆士来说,如果把经验的过渡和预期看作“我的”意识事实,与其说陷入了贝克莱的“冷酷、勉强、不自然”的唯心论,还不如说更接近自然的实在论。因为对贝克莱而言,内在的、异质的观念或经验之间既没有连续性,彼我之间的心灵也永远不能有共通性,所以,每个人的生命都不过是由一堆经验、观念杂凑起来的“唯我论”,这样,从逻辑上只有仰仗上帝才能组合成一个“宇宙”。依詹姆士之见,为自我所感觉到的经验实在,既是在时间之中展开的关系所做成的同质要素,同时作为连续过渡、相互交织的认知经验,也意味着经验意识的多元性与开放性。经验本身虽然没有什么绝对统一的基底,但是,不论是连接性的或是分离性的经验之间,一个环节滋生另一个环节的过渡,则使经验就好象农民烧起燎原野火时的一条火线向前蔓延。在这条线上,知识得到了证实,真理“被储存下来”,成为对可能的生活与现实的生活具有同等“兑现价值”的支票。经验意识的开放性,表明彻底经验主义与其他一切哲学——无论是理性主义,还是普通经验主义——不同,它不仅向前生活,同时也向前理解,并且相信任何时刻都永远存在着一个具有经验性质的“彼岸”。

“我的”经验意识不仅具有多元性与开放性,而且与他者的心灵之间也存在着共通性。彼此孤立的心灵之间之所以会相遇、相接并产生共通性,则在于各个心灵能够在某种共同的对象上相汇合。这种断定来自于自我的知觉性。因为当我看见你的身体的言行举止时,便可以类比推论出你的身体的行为方式同我的身体的行为方式一样,都是由其内部生活所策动并“有所表示的”。这样,我的知觉使我有理由确信:我的心与你的心相遇并相接,则在于大家的心都指向了一个在同一个地方的“共同所有物”。同一个对象,既可以被关联到其他随便多少完全不同的心灵上去,也可以在其他随便多少完全不同的心灵里占有一个地位。正如同一个点可以放在各线相交的点上,同时,又可以引出许多不相同的线一样。所以,同一对象出现在两个或更多的意识中并使之在同一个共同所有物中交汇并非谬论。“一个感觉仅仅是象它被感觉的那样”,固然它之是“我的”仅仅是由于它被感觉为我的,它之是“你的”仅仅是由于它被感觉为你的。但是,它之同时以我的和你的两种不同方式被感觉并“据为己有”,这恰恰在原则上证明 :“你的心灵和我的心灵可以终结到同一的知觉上,不是单纯地与之相对,就象它是一个外在的第三者那样,而是把我们两人的心灵插入它的里面,并且同它合并起来,因为当一个知觉性的终点‘完成’时表现为所经验的连接性的统一就是这样的。”[美]威廉·詹姆士:《彻底的经验主义》,庞景仁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43页。如果彼我的心灵通过这个共同所有物联接起来而生成“共同的知觉”或“共同意识”,那么,彼我的思想就会终结于一种经验上的完全统一性,同时随着新经验连续不断的涌进与增长,这个经验集合体将会更为巩固地结成一体的形式,从而人们关于真理的争辩也会随之终结了。

如果说彼我的心灵会终结于一种经验上而生成“共同意识”,那么,循着经验事物之间的实际连续的无数其他途径,自我的心灵既可以从一事物转移到另一事物。同时,由于每一个具体事物与其他事物之间有无数种联系,这些联系的任何一种的总体形成一种使事物结合起来的系统。这样,循着这些把事物联系在一起的影响线路,人们就在一个彼此相识的巨大网络中结合了起来。所以,尽管宇宙分为高低不同的层次,世界存在着各式各样的系统方式,但是,如果人们能够选择一个正确的“传导”,通过“心灵感应”相互联系,从而使我们每个人都能立即知道,或在某种条件下能够立即知道,别人在想着什么,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通过人类的努力,便可以以一定的方式逐步把世界越来越好地统一起来。实际上,人们正在努力地以一定的方式逐步地把世界统一起来。世界中由人们的相识所结成的殖民系统、邮政、侨务、商务等各种运行的系统,“每个系统都表现某种形式或某种等级的联合,它的各部分都贯穿着那种特殊的关系,而且同一部分可能出现在许多不同的系统中,就像一个人可能担任各种不同的职务或者属于几个不同的社团。因此,从这种‘系统的’观点看,世界统一性的实用价值就是,所有这些确定的联系之网都现实地和实际地存在着,有的包容较多,范围较广,有的包容较少、范围较小;它们相互交错重叠;而在它们之间绝不会遗漏掉宇宙的任何单位的基本部分。虽然在各种事物之间有很大部分是不相联系的(因为这些系统的影响和结合都严格地遵循着独特的路径),但只要你能够正确地找到这种方法,那么每个存在着的事物都以某种方式受到其他事物的影响。大概地说,一切事物一般都以某种方式互相依附、互相联结,宇宙实际上是以网状的和链状的形式存在而成为一种连续的和整体性的东西。只要你随着它从一个事物转移到下一个事物,任何种类的互相影响都有助于使世界成为‘一’”。[美]威廉·詹姆士:《实用主义》,陈羽纶、孙瑞禾译,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77页。因而可以断言,世界的统一性问题,只能用经验的方法而不是理性的逻辑。如果这个断言是合理的,符合常识的,那么,整体性的“一”,就意味着是事物的结尾而不是表现在事物的开头,“终极”的观念必须取代“绝对”的观念。

总之,詹姆士交往哲学的主旋律是探讨交往的源头,发现交往媒介中的共同特质及其“实践的现金价值”。詹姆士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而不喜欢用任何相反的方式,聚焦于对“人类本性的活生生的事实”的直接观察,在这点上,他与海德格尔的研究旨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正如C·H·塞弗雷德在《规划值得为之奋斗的目标:詹姆士与哲学的重建》一文中指出的那样,“贯穿詹姆士一生的基本兴趣在于,设想在多元视角下的商讨,达成合作的‘期待的目标’(ends-in-view)。詹姆斯对于交往哲学的贡献在他针对主客观问题所做的斗争中得到了最清楚的体现。”Lenore Langsdorf and Andrew R.Smith, Recovering Pragmatism’s Voice -The Classical Tradition, Rorty, and the Philosophy of Communication,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95,p.10.应该说,这种斗争起始于他对理性主义批判,而坚持同普通经验主义相歧异的彻底经验主义的路线。循着这条路线,经验生活之流中的概念与感觉、主体与客体、意识和行动融合在一起,从而为达成人们心灵之间的“共同知觉”、“共同意识”奠定了认知基础,最终“世界的统一” 作为一个不断演进的主题,沿着“现象”与“实践”同义这样一种“基本的方法论程序”发展而成。这种哲学探索,尽管遭到了罗蒂的强烈抨击,认为“詹姆斯是一个混乱得不可救药的哲学家,一个痴迷的基础主义者。”同时还常常被他的后继者们给予错误地解读,并远远偏离了实用主义路线,但是,詹姆士立足于第一性观念的现象学原型,以及它更具现象学特色的研究方法,则影响与启发了当代现象学与后现代主义。

作者单位:吉林大学哲学基础理论研究中心

*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2007年度重大项目(项目号:07JJD720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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