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良的移动照相馆

时间:2022-10-14 03:26:33

马良的移动照相馆

高考那年,由于油画系、雕塑系都不招生,马良只能考入设计系。上世纪90年代初,适逢商业文化大行其道,国内电影、戏剧领域青黄不接。1995年从上海大学工艺美术系毕业后,马良进入了广告业。

作为国内最早的一批广告人,马良因为美术功底好,从画脚本、道具图起步;再往后开始设计场景,逐渐把影片美术的活儿都揽了。广告生涯的10年里,马良磨炼了很多技艺,“我内心一片苍白,而且我也从来不以为耻,因为这些技艺以后让我可以独步江湖了。没有人跟你谈深刻的东西,所以你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

2002年,马良把公司交给两个伙伴,让他们看在“大哥”的面子上,继续发两年工资。马良当时心想,“管它成不成功,3年之后如果还是不行,大不了死皮赖脸再回到那个圈子讨口饭吃。”

创作初期,马良对摄影并无太多好感,仅仅是因为画笔画不出想要的效果。2004年,他才买了有生以来第一台相机,“一台很烂的数码相机”。直到今天,马良也不认为自己是一名传统意义上的摄影师,相机只是他众多画笔中的一根而已。

马良被公认的第一组摄影作品叫《我的马戏》:“纵然生命只是一场马戏,我们还是要活色生香地演下去。”摄影构图以居中为主,类似舞台的中央,小丑涂着红脸蛋,或是表演老虎钻火圈或是扔飞镖、骑木马。这是马良当时内心真实的写照。“大家都觉得我精神不正常,有钱不去赚,有点像猴子演马戏。但是我既然站在这个舞台上,无论如何都要做下去。”

凭借旺盛的创作力,2005年,马良在摄影圈抛下另一枚炸弹――《不可饶恕的孩子》。这组作品里,一群头戴面具的模糊个体游荡在废弃的游乐场、烂尾楼和荒草地中。卷首是一段北岛的诗:“一生中/我多次撒谎/却始终诚实地遵守着/一个儿时的诺言/因此,那与孩子的心/不能相容的世界/再也没有饶恕过我。”

引发“移动照相馆”的因缘,马良说,一是出于自我生活状态中的感受,二是他的工作室要拆迁,三是老照片给他的启迪。

短短8年摄影生涯,马良已被迫3次搬迁。到了2011年初,他从物业处获悉,租期结束后将不再续约。依照新的规划,创意园将被拆除。“道具还在美术馆展览没法儿用,也不知道未来在哪儿落脚,在哪儿工作。”一念之间,马良决定趁还未拆迁,将这间陪伴自己4年多的工作室改为照相馆。

系列摄影《我的照相馆》是“移动照相馆”的雏形。“照相馆”的主角都是马良的朋友。作为十几年的老友,党辉在《我的照相馆》中扮演魔术师一角――身着精致礼服,口中念念有词,敞着略发福的肚皮表演人体悬浮;党辉6岁大的儿子则饰演一名掌舵水手,身穿海魂衫,系着红领巾,手牵着一位漂亮姐姐把船摇。这种古典仪式感与荒诞戏剧并置的景象,在马良给各地友人、陌生人拍摄的照片里俯拾即是。

2011年3月,《我的照相馆》组照完成,反响格外好。“网上有人说,你到北京搞一个吧。我当时就想,要是没有工作室,我就到北京租个小房子,开一间照相馆。”马良转念又想,中国那么多城市,干脆换种形式,把照相馆搬到卡车上,走一路,拍一路。

在马良收藏的老照片里,有张“一战”后拍摄的照片,描述了一位基督教的欧洲乡村牧师将轿车车顶拆掉,置入一个木头盒子,改装成一间移动弥撒室。“这样他可以开着那辆车到任何地方,把信仰传播出去,即便教堂被战争摧毁,也可以方便信徒忏悔。”马良为乡村牧师的拙朴与执着打动,“我也想做名正面能量的布道者”。

2011年5月底,马良通过个人微博了这一想法,他万万没有想到,微博在短短几天内被转发上千次,各地的网友纷纷报以支持,希望参与其中。

马良兴奋地找到老友党辉,希望他能与自己一同完成这项计划。党辉是土生土长的陕西汉子,1996年入行广告圈并结识马良。“这想法乍一听确实有点疯狂,但更让人兴奋。”当时党辉因为一笔投资打了水漂,也希望借这次难得的旅程缓一缓心绪。就这样,“移动照相馆”的灯光、搭景负责人有了。

马良最初打算,同党辉两人完成旅途,“我花钱买车付路费,再找两个年轻志愿者,志愿者我管吃管住,每个月给手机费,这样算下来肯定够。”他当时估算,三十万元就可走完这趟旅程。与此同时,马良远在兰州的前助手嘉瑞听说了这一计划,也希望加入团队。同党辉一样,嘉瑞除了被马良的诚意打动,也希望从日常生活里跳脱出来,权当是一次修行。

为确保纪录片高质量制作,马良又找到哥们儿小方和阿炜,两人皆是上海广告圈内精英。由小方任制作总监,阿炜负责纪录片拍摄工作,马良在杭州的另一位前助手扎西也加入团队,“移动照相馆”的6人团队正式确立。

接下来的近半年时间,马良开始了枯燥琐碎的前期准备。

他在一张巨大的木板上罗列出所需道具清单:卡车面包车各1辆、发电机、6套睡袋、医药箱、5套摄影灯具、包括斯坦尼康在内的2套数字摄影系统、约40套拍摄前后景、打印机、衣架及服装等。对于这种追求完美的事无巨细,马良笑称这是他处女座特征的集中暴发。

于是,在40岁这一年,像一次冒险,一次修行,也像对青春的告别,马良带着他的“移动照相馆”上路,以真诚的镜头温柔地对待世界;以“移动的生活”反映一种抵抗与留恋――我们不拒绝现代,而是让那些旧的、老的事物呈现出温情、朴素的感受。

这些乐趣与感动,贯穿于整个旅途中,具象为一个个细节。

成都站的一对夫妻,丈夫是仿古家具设计师,妻子是银行职员,两人之前都学设计,一直梦想的就是能在小树林里有片自己的田地,过一种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生活。在照片里,两人站在一座小草房旁,一起骑上一柄扫把,一前一后,像要飞起来一般,飞向向往的生活。

一个年轻的女孩带来了她的男朋友。男孩在一场交通意外中脸部受伤,几近毁容。女孩说希望男孩看到马良镜头里帅气的自己后能重拾自信。

“生活很不美好,但是艺术能够保护人们不要被残酷的现实击溃。我的照片不能改变他们的生活,但是能够温暖他们。”马良说。

北京一位设计师,拿来一张四五岁时的照片,他坐在地上,抱着妈妈的大腿,而妈妈正往前走。这次,他和妻子一起来,想要重现照片里的场景,他说小时候妈妈是他的支柱,而现在太太是他生命的新支柱,他就坐在地上抱着妻子的大腿,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顽皮而真诚。

在合肥站,马良听说很多人小时候都玩过当地公园里的大象滑梯,他便特地赶制了一个大象滑梯道具。一对貌不惊人的夫妻来拍结婚10周年纪念照,丈夫是本地电视台的纪录片导演,他穿着上世纪80年代的海魂衫,从移动照相馆的道具里选中一把吉他,在一旁调音。原本马良和助手们都以为只是摆摆样子。“他突然问我要不要弹,我说能弹就弹。”马良说,琴声一响,丈夫唱起几十年前的老情歌,他的爱人背着手风琴在一旁伴奏合唱。遇到丈夫忘词,妻子会去找词的感觉,再续下去。“整个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感动了。”

每到一个城市,马良都会带着助手们长跑健身。南通站的晚上,他们在跑步途中遇上一位安徽籍的耍猴卖艺人。马良想借小猴子做道具,便问他一天能赚多少钱。卖艺人说50元,马良给了他50元钱,让他第二天带着猴子也来拍照。卖艺人跟猴子合影后特别开心,告诉马良,农忙的时候他就是农民,猴子就像家里的宠物一样,他们每天给猴子吃得很好,冬天他们没事干,就带着猴子出来,猴子赚钱养活他们。这种生存关系让马良觉得特别美好。

这位多才多艺的艺术家相信照片是最好的礼物。“照片和时间有关。随着时间的流逝,照片会愈发珍贵。它留住了转眼即逝的瞬间,帮我们记住每个人生阶段,记住我们遇到的重要的人。”马良解释道。

这位国际上屡获大奖的知名摄影师的作品价格可以高达十几万元,但是他没要前来移动照相馆拍照的人一分钱。花费约一百万元的“移动照相馆”让他濒临破产,他还是连捐款也不收。

“我们需要彻底的、干净的浪漫主义。我希望证明我们能够不要回报地做一些事,仅因为我们关心并且信任对方。”马良解释道。

移动照相馆这个项目结束后将是一去不复返。马良并没有计划再做一次。

“这是一趟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旅程。我不确定将来自己是否还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再走一次,但我确定多年后人们看到我给他们拍的‘老照片’,将会想起我们的移动照相馆是如何走进他们的生活,用善意温暖他们。”马良说,“我认真地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可以让世界感知善意和温暖的事情,为这个信仰,我们付出了时间和热情,当然还有钱。很多人不理解,我也无所谓,但被拍摄的1200人,你们应该爱我。”

“我希望能够做真正有用的艺术,和普通人分享艺术能带来的安慰和快乐。”

摘编自《信息时报》、《南都周刊》、《中国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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