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花 第10期

时间:2022-10-14 12:54:57

野花 第10期

山上的野花为谁开又为谁败,静静地等着是否能有人采摘,我就像那花一样在等他到来,拍拍我的肩我就会听你的安排。摇摇摆摆的花呀,她也需要你的抚慰,别让她在等待中老去枯萎……

在我离开那座都市之前,我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我一直以为我会守着小门一辈子,我会和他一起慢慢变老,多年以后,我们会搀扶着一起去选一块向阳的墓地。现在想来,恋爱中的人是最傻的,这个世界每一分钟都在变,难道爱情就不会变吗?我们在城市里游荡,我们很像是两条不知道方向的鱼。小门说他会是我一辈子的守护神,会呵护我陪伴我。他的这句话是在一条小弄堂里突然对我说的,那时候我抬头看到了一条狭长的天和少许的阳光,我感动得想流泪,但是忍住了,我只是哈哈哈地大笑了几声。小门没有笑,小门说,菲儿,我是认真的。

城市是我们的父母,我们,是城市里两个寻找温暖的孤零零的孩子。

我们在出租房里关着门长时间的亲热,饿了我们有牛奶和面包。小门有浓黑的眉毛和笔挺的鼻子,还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小门很干净,小门干净得像水一样,拥着他就像是拥着纯净的水。黄昏的时候,我们沿着一条江边的大道去缓缓地散步,像其他一对对的恋人一样出没在波光潋滟的水边。我以为,这就是爱情,我们天天都被爱情包围着。但是有一天,我听到了小门对另一个女人说了同样的话,那个女人很优秀,我自认为她是一个出众和近乎完美的女人。她的名字叫做安。小门说,安,让我一辈子陪着你。那时候这个城市下着雨,我站在门口除了听到淅沥的雨声外,还听到了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女人廉价的许诺。我转身就跑了,冲进了密密的雨阵。我以为小门会追出来,可是没有。我整个人都被雨淋湿了,我分不清脸上奔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后来我不再奔跑,我只是慢慢地在城市的大道上走。我去找了东东,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找他,我敲开他家的门时,他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我伏在了他的肩头,放肆地大哭。后来他把湿淋淋的我拉进了屋,让我换上了他宽大的T恤。他给我烟抽,给我听音乐,给我咖啡喝,还给我一块刚出炉的面包。我坐在木地板上,赤着脚,看着东东亮亮的眼睛问,你们男人,是不是对每一个有好感的女人都可以许下同样的诺言,是不是可以对自己的许诺不负任何的责任。东东捋捋头发笑了,东东没有回答我只是笑了。这个追我追得很辛苦的男人,原来他腼腆的神色也有令我心动的一面。我们接吻了,

我们长时间地吻着,他探索我的身体时,我想到了小门,我想到了和小门亲热时的样子。我也知道,其实能给我温暖和安定生活的,是东东而不是小门。但是我推开了东东,我说别这样东东。然后,我们一人点了一支烟,烟雾升腾起来,飘向高高挂着的英国水晶吊灯。

这天晚上我们睡在一起,我们什么也没有做。我睡不着,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我和一个带着淡淡烟味的男人睡在了一起,我听到东东在梦中的呼唤,菲,菲。那时候,我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东东或许会是一个好男人,但是我不是很喜欢他,我更喜欢小门,因为小门会在我不经意的时候捉弄我,在愚人节的时候欺骗我,在情人节的时候,后半夜了还会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件小礼物说忘了忘了,这里还有一件礼物。当然,如果一个女人能被另一个男人魂牵梦萦,虽然这男人笨一点,其实也是一种无价的幸福。东东,就是这种男人。

我没有和小门告别,也没有和东东告别,我只想和自己的从前告别。我去租住房整理衣服的时候,在床沿上坐了很久,床上,留着我和小门恣意大笑的声音和我们的体温。我把衣服塞进小皮箱里,我要去的是一座古朴而富足的小镇,那里生活着我的外婆。我很早就没有了父母,但是我有一直待我很好的外婆。一个女人,到了没有爱情的时候,她最容易想要享受的,就是亲情。所以我坐上火车来到这座富足的小镇,我看到了镇上的年轻人骑着摩托车横冲直撞的样子。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紧身的黑色薄毛衣和深灰色的格子呢裙,给人一种性感而老成的感觉。这时候,口哨声就尖锐地响了起来,呼啦啦地飘向我这边。我喜欢这样的声音,喜欢年轻人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好恶通过口哨表达出来。

我看到了我的略略有些发福但很干净的外婆,她倚在门口,她的目光散淡地投向远方。她拥有一幢两层小楼,很陈旧的砖木结构的楼。小楼门前就是一条闪亮的钢轨,隔不了多久,便会有一辆火车从外婆门前经过。外婆显然看到了我,外婆说,菲儿……外婆没有把她的话说完,就用纸巾擦起了眼睛。

我住在楼上,晚上听着火车来来去去的声音,我坐在床上抽烟,我依然想念小门,想念小门一脸的坏笑和他的许多带荤的笑话。看来一个男人不可以太正统,太优秀,那样会让身边的女人感觉不到轻松。小门不是这样的人,小门是一个很容易接近女人也很容易被女人接近的人。我将头伸出窗外,看黑黑的夜色中一辆突然驶来的火车和它那白白的灯光。一格一格地过去,那里面,是多少正在路上行走着的人生啊。

每当小镇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就化好妆去梧桐树酒吧泡着,那里面有许多年轻人。小镇的夜很安静,酒吧里飘出的也是淡淡的欧美音乐,或者有些放浪的笑声,使这样的夜也有了一种诱惑。我喝酒,有许多人请我喝酒,他们不叫我名字,叫我城里妹妹。我说我叫菲儿。他们说,我知道,城里妹妹。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杯又一杯地喝酒。我问自己,酒精和烟能麻木身体难道也能麻木心灵吗?我和许多年轻人躲在玻璃门背后长时间地接吻,我将自己的身体贴在他们的身上,我多么像一个人尽可夫的。但是在接吻时,我会莫名地流泪。因为,小门他又像海市蜃楼一样坏笑着浮在了我的面前。我才知道,我的灵魂,已经与小门紧紧相连。

无数个白天我在外婆忧心忡忡的目光中穿上漂亮的衣裙跟着一群摩托车手去兜风,我们在镇外黄尘弥漫的大道上飞奔,像极了一群向往飞翔的鸟。我们在草地上打滚,我快乐极了,快乐是因为想忘记过去。小门的影子终于淡下去淡下去,像透明的冰在阳光下一样越来越稀薄。我们还和外乡人打架,打得鼻青脸肿的样子,但却似乎都很英勇。路上小伙子打群架时我夸张的尖叫让许多人都吃惊,对方以为我是啦啦队员,因为他轻声对身边一个小伙说,下次我们也请啦啦队。

终于有一天晚上在洒吧里,一个叫林川的年轻人对我说,菲儿,你是一朵野花。

我把一口烟吐在了他的脸上,他轻轻用手背拍拍我的脸说,菲儿,振作点,不可以这样。我大笑起来,笑得有些花枝乱颤的味道。

从此,大家都叫我野花。冬天来了,野花都已凋零了,野花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一场南方的冬雪,落在了一个叫枫桥的小镇。铁路边凌乱的小草,在雪的下面,就要做一个长长的梦了。在这场梦开始之前,小门因有她而背叛了我的。安出现在小镇,安和她的一辆凌志一起出现在梧桐树酒吧的门口。她走进木门的时候,木门晃了晃,又平静了。许多人把目光投在了她身上,我也是,我知道安高贵的气质和淡淡的光华足以让每一个男人把目光投向她。安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停留了半秒,然后她笑了,她向我款款地走来。我没有站起身来,不是我缺少礼貌,而是因为我一直为失去了小门而痛着。失去小门,是因为有了安。安在我身边坐了下来,要了一杯烈焰红唇。我们静默着坐了很久,终于我听到安叹了一口气,安说,菲儿,你去看看小门吧,你不知道你走后,他染上了毒瘾,他现在在戒毒所,他说他想念菲儿,他想让菲儿给他送他爱吃的香蕉。我笑了,我说怎么可能,我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我怎么可能去为一个欺骗了自己感情的人送香蕉。

安说,别骗自己了,你的语气告诉我你很在乎他。我并不适合他,我现在有了未婚夫,我们结了婚就要去国外了。安说完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她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走出门外之前,她将桌上瓶子里的一朵玫瑰放在了一架钢琴上,一个盲女在弹钢琴,她弹得很投入。她没有注意到一个温文尔雅的白领女人为她送上了一朵玫瑰。她弹的是《星空》,先是悠扬的,然后略显激越,让我想到了

我和小门相拥着一起在黑漆漆的郊外看星星的情景。

我们都在人生的道上前行,许多事情都不可能回返了,那么,有谁能轻易地把握现在呢。我站起身,我应该送送安的。安的车已开走了,我只看到小车的尾灯,在漆黑的夜里一闪一闪。

我没有去戒毒所,一直都没有。我想我没有义务去看望一个伤了我心的人。小镇冬天的夜里,我数着从小楼门前经过的火车,听着轰隆轰隆的声音。外婆说,傻孩子,你太傻了,你不要把每一件事都看得太认真,不然的话你会伤得很重的。

外婆没有告诉过我她的事,我隐约知道她曾经在怀着我母亲时固执地爱上了一个军人。外婆离开了那个当铁路工人的丈夫,但是她并没有寻到幸福。我母亲没有告诉我很细的情节,我只知道,外婆年轻的时候也遭遇了一场在她看来轰轰烈烈的爱情,也有过许多故事。现在她老了,她回忆往事的时候,脸上才会浮起笑容。那么我们现在上演的,不就是等到我们两鬓苍苍时所要回忆的吗。明明知道,真爱难求,那么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呢。

漫长的冬天里我生起了一堆炉火然后给东东打电话,我让东东去看看小门。东东说好的。我突然很想闻东东身上那种淡淡的烟味,东东的处事不惊和对我的执着让我感动,这样的男人是对家负责的男人,是前途无量的男人。东东说你在小镇还好吧!东东说,我想来看你。我沉默了片刻,我说,春天吧,春天铁路边的野花都开了,远远望去一大片,能醉倒你。东东说,那么好吧,我一定来看小镇的春天。我说,东东,你有没有对女孩许过诺言。东东说没有。我说那么东东,你愿为我许下一个诺言吗。过了很长时间,东东才说,菲儿,我许不来诺言。我的心里有了失落感,我不再相信诺言,但是作为女人,我多么希望能听到动人的诺言,能让人情不自禁泪湿衣襟的那种,哪怕是美丽的谎言。

小镇枫桥的春天终于到了,我坐在一条木栅栏上为自己补一条裙子,裙子不小心脱线了,我穿着另一条灰裙子补这一条格子裙。外婆站在我身边替我梳头,外婆笑了,因为她看到我把补好的裙子也穿上了,外婆说她没有看到过穿两条裙子的傻女人。远处是山,是水,是鸟语和花香,一条狗在小路上奔跑。这时候阳光就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我们听到了春天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一辆火车开过去了,野花开了一大片。一阵暖暖的春风吹过来,野花又开了一大片。外婆的两层小楼、还有外婆和我,还有一条闪亮的望不到头的钢轨,都被野花紧紧包围了。特别是那种星星点点黄白夹杂的小花,像是大地的花裙子。我知道我的心已很平静了,海枯石烂的誓言也忘了。我知道我已经疯够,我在小镇上跌跌撞撞的,和一群年轻人一起醉了多少回了。我把自己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朵野花。

一个春日的午后,我打了一个电话给东东。我说东东,现在是暮春了,我想结束在枫桥的生活了,我想做新娘,如果你想娶我,那么,你来小镇接我吧。我没有听到东东欣喜若狂的声音,我只听到东东在电话那头说,菲儿,我爱你,但是,为了你的一生,请你考虑清楚。东东还是那样的处事不惊,但是他终于说出了那声我爱你。我知道像他那样感情不外露的人,说出的每个字都是真真切切有分量的。我说,东东,你开着婚车来接我吧,你为我准备好一个钻戒,我要做你的新娘。挂上电话,我对外婆说,我要做新娘了。外婆笑了,其实她一直在旁边听着电话。外婆说,他会是个好男人,但是,他会给你的只是富足但不精彩的生活。

我和许多镇上的年轻人告别,我用野花编了花环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我自己动手做了一袭简单而美丽的婚纱。我就坐在外婆家门口的木栅栏上,晃荡着脚哼着歌曲,好像幸福是越来越近了,我知道我不属于小镇,所以我让东东来接我,然后再重新开始我的城市生活。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我看到了那辆白色的婚车正缓缓地从小镇大道上驶来,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东东穿着礼服出来了,他手中捧着一束花,微笑着站在车边,但他并没有向小楼走来。这时候,我看到,与东东相反方向的铁轨旁同时出现了一个穿棉衬衣的人,他挺拔的身影多么熟悉,他的头发蓬乱着,胡子拉碴的,不修边幅。他的手中,捧着的是一束野花,显然是刚采的,捧在手上就像是捧着一把星星。他就是小门,他从戒毒所出来了。

春天的某一天,我开始了选择,事后我才知道,东东通知小门一起来的,东东说,小门,我们一起去吧,菲儿选择谁,我们都无话可说是不是。小门说,好吧。

小门就和他一起出现在小镇了。我为两个男人的豁达和大度感动,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或许会是很好的朋友。

我向东东走去,因为我向东东许下了诺言,总的来说,女人的诺言比男人的诺言稍微可信一些。另外,我需要的是平静的生活,东东不曾欺骗过我,也能给我这样的生活。至少他目前不曾欺骗过我。我没有犹豫就向东东的婚车走去了。我每走一步的同时,看到小门也一步步向后退。他的身后,是一条闪亮的钢轨。我知道,我每前进一步,他会退一步,直至退到钢轨上。我离幸福近一步,他离死亡也就近了一步。

我终于停下了脚步,只有风,不知疲倦地吹,吹得人昏昏沉沉的。只有花,抓紧时间在春天里开放,只有一个彷徨的人,不知道脚步该迈向哪一个方向……

一辆火车向这边驶来,汽笛长鸣,而小门已经退到铁道边了,我闭上眼睛,那个一脸坏笑的人在我记忆深处越来越清晰。

……

故事结束了。我们的年轻时代,曾经有过多少的疯狂,然后当我们平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我们正在渐渐变老。我们会看到更年轻的人比我们更疯狂地爱着,凡俗的人啊,谁又能离得了爱呢!小门去了远方,他把那束野花留下了。小门说,他退到了铁轨边才知道无路可退了,他说多么傻啊,既然菲儿铁定了心跟着东东,我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呢。外婆把小楼的门吱呀关上了,我只看到外婆合上门之前那一小缕淡淡的笑容。春天多么好啊,在春天做新娘也是好的。小门后来就一直没有了音讯,但是有一天,我收到了一束野花,送花的半大小孩告诉我,一位长络腮胡子的叔叔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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