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牢骚文人找活

时间:2022-10-14 03:05:46

文人是最为皇帝恼火的人种,统御起来是第一麻烦。皇帝管文人饭,是管得最多的,文人而优,多半招进了翰林院,弄得好,还转六部九卿或地方要员;文人而不优,待遇也不菲,比如人说人恨的明朝吧,对文人就很不错,当了秀才,不但免劳役免纳贡,而且还发秀才补贴与举人津贴。皇上意思蛮明显:把饭团塞住他嘴巴子,叫他们闭上臭嘴。文人却是蛮恼火,提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那嘴巴开阔,饭团塞不住。

乾隆对纪晓岚,算是蛮好的了。乾隆管纪教授(在翰林院叫教授)的饭,还带着纪作家(叫他下乡去记录起居注,便转称作家)去玩。乾隆看来,“倡优蓄”了他,他还有甚话说?纪文人却还聒噪不已。乾隆下江南,“及扬州,上正在小迷楼荒淫无度”,老纪要闯小迷楼,他当然不是去拍视频,发微博(你须明白吃皇粮饭的文人其对皇帝的忠诚),而是要去献忠言,“此正吾强谏时也”,抱着必死之心去,“设不幸,则当与龙逢、比干游于地下矣。”

老纪想下地狱,却有人不同意他下,你想当史上留名的烈士?这个名誉不给你(史上有很多士子,求皇上杀他,他好出名,皇上偏不杀――史上被气死不少文人)。纪晓岚没到小迷楼门口,老远老远就被太监们给挡驾了――领导办公室与总统套房,哪是容易进的?纪晓岚面谏不行,转搞万言书,“遂假纸笔就庭上书之,一挥而就,顷刻万言。”虽然搞的是批评,却也是公文作法――先说成绩与正面,再谈问题与负面,这叫做辩证法:“陛下南巡,所以省方观民俗,于治道关系甚巨……”说了一大通,然后呢,说真话,说实话,发扬批评与自我批评优良作风――是真的,我见过民主生活会的批评,不论是见报的,还是没见报的,都没纪晓岚这文本这么激:“乃自出京至此,惟淫逸是耽,倡优杂进,玩好毕陈,虽海内承平不妨游豫,而宣淫都市宁非亵尊?愿陛下念创业之艰难,守安危之常戒,则酌盈济虚,庶克拯此民瘼,而忧盛危明,不至潜招奇祸矣。”

各位听一听,各位比一比,有谁搞批评有老纪搞得深刻的?

纪晓岚深刻是深刻,真正深刻的批评能见报吗?能抵达皇帝案头吗?纪晓岚并不想让这等文字见报,他公惯了,懂得见报的是一种写法,不见报的是另外一种写法。他这篇是不想见报的,所以激一些,但再激也不是这个激法哪。纪晓岚叫太监给他递交,太监只是笑:老纪啊,江南风光好,吃饱饭没事干,有余力多作些诗啊,“然则先生亦何费此笔墨,不若多作诗文几篇,反足以博皇上之赏叹也。”

纪晓岚已费此笔墨了,花了老大劲,弄了一篇政论文,哪愿就此烧了?文人做了一篇文章,哪有不想发出的?“文达闷坐逆旅,郁郁无聊”,天天都去催文秘人员:政论转交皇上了吗?何故还没转交?快点给我转交吧。

终于有天,秘书来了,说皇帝要他去办公室一趟,是他那文章叫皇上“出出汗”了,还是他那文章,皇帝要他“出出汗”?纪晓岚吓了个半死,“文达以为严谴且至”,却挺了挺身子,一是掩却身子发抖,二呢也是抖擞抖擞精神――“则亦昂首不畏”,硬充好汉,硬着头皮去了乾隆办公室。

乾隆没提那档事。

乾隆将老纪喊来,“既入,见上色温和,不待文达启齿”,乾隆嘘寒问暖,问起了左右他事:作了什么诗?在哪级报刊发表了大作,让我奇文共赏看看?纪晓岚心不在焉,漫自答;趁乾隆没问瞬间,他向乾隆说“臣尚有奏”――乾隆摆摆手,叫太监弄来一堆卷子,叫纪晓岚去看,“此卷仍属尔阅,速持归,明日须交卷也。”

派了活计给纪晓岚做,他哪还有空乱放炮?只是这抱试卷,活不多,一晚上干完了。次日他又来了,又“臣尚有奏”,乾隆又岔开话题,问“《四库全书》,有某书否?”老纪说有;乾隆又问“《四库全书》有彼书否”,老纪说有……“连问数十种,文达一一答之。”问得纪晓岚也不晓得“土拔鼠哪去了”,他记不起此行何来了。乱扯一气,最后扯到文化事业上来:“皇上嘉惠艺林,盍各缮数份,分贮东南名胜处?”呵呵,这可自入了乾隆套子,没让皇上派活,自己寻活干了不是?“上笑”啊,笑死了,“爱卿此言,可谓恰合职分,数年来惟此语足取耳。”这课题,就归你领头吧。

纪晓岚喜滋滋去了,又弄了个课题了,又弄笔课题经费了,哪有不高兴的?

乾隆望着纪某背影,偷着笑:“有此事为汝消遣,庶免几番饶舌也。”

乾隆找到了一种统御文人法子:派课题给他,拨课题经费给他。给文人吃饭,给文人事干,文人嘴巴则关。什么《四库全书》,什么乾嘉学派,大清这文库,那碑林,都是这么搞起来的。

摘自《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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