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的过错与救赎

时间:2022-10-13 05:20:36

这份伤害我独自承受下来,我不能告诉妈妈,不能毁了妈妈苦心经营的第二次婚姻。

我不愿他和妈妈亲近

按照父母离婚时的协议,我跟着妈妈,弟弟跟了爸爸。那年我8岁,弟弟5岁。几年后,妈妈认识了后来成了我继父的这个人。继父那时三十多岁了,离过婚,因前妻嫌他没出息。妈妈曾问过我的意见,我说没意见,可是他太老太土了,一点儿都不能和爸爸比。妈妈说,人不可看外表,要看内心。尽管我有心理准备,但继父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时我还是有些生气。他来了,我只好从妈妈房间里搬了出来。已经习惯了睡在妈妈旁边的我,一个人睡一张床,很孤单。而我最不喜欢他拉着妈妈的手或者揽着她的腰上街,那应该是爸爸做的,虽然他离开我们走了,可我还是有些恨继父和妈妈这样亲昵。妈妈要我喊他爸,我不喊;妈妈说我不懂事,我就喊他叔叔。

我有时会夜里爬起来敲妈妈的房门,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妈妈,我好害怕。”妈妈就起来陪我说话。他说:“你跟妈妈睡吧,我去睡小床。”我又可以枕在妈妈的手臂上了。

两个月之后,妈妈终于明白了我的心事,她也不责怪我,只是柔和地看着我,好像明白我的心思一样。我有些不好意思。后来,我不再半夜敲门了。

那个疼爱我的继父却轻薄了我

34岁的妈妈又做了妈妈,生了妹妹晓婵。开始我有些失落感,怕得到的父爱失去了或者减弱了,妹妹才是继父的亲生女儿呀。继父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我。有时我写作业,他坐在远处看着我。他要我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

我如愿以偿考上了县一中,妈妈和继父都很高兴。继父说过年时奖给我一台英语学习机。年底,继父从岗位上退下来,他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买了一辆电动载人三轮车做生意,生意很不错,我们家生活水准比他上班时还高。可继父这时喜欢上了酒,每次饭前都喝上几杯。

后来妈妈下岗了,也没有影响继父的情绪。平心而论,继父是个不错的人。他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父亲,做邻居有好人缘。如果不发生那件事,我会一辈子都这样认为的。

2000年暑假,我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几天,外婆的身体不好,妈妈带着妹妹去乡下看外婆,留下我给继父做饭。

8月14号晚上,我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继父竟然睡在我的身边,并紧紧地抱着我。那一刻的愤怒羞辱难以想象,我一掌推过去,他竟然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任我踢打他,只是哼哼唧唧。继父粉碎了我心目中的父亲形象,因为我心里已经认同了他是我的父亲,所以,我的房门并没有关上。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的脸死灰一般,木讷地说:“晓娟,我……”我说:“你怎么了?你想说你不是故意的,你想说你喝醉了酒,你想说让我原谅你?那是不可能的!一个父亲半夜爬到女儿床上,是什么性质?”

此后,他开始沉默,家里的酒他全都扔了。他一方面受到我的折磨,一方面开始自虐。

我认为他罪有应得。

我用尽心机来惩罚他

这份伤害我独自承受下来,我不能告诉妈妈,这种伤害对于妈妈是致命的,她苦心经营的第二次婚姻应该圆满。一星期后,妈妈带晓婵回来,我装得挺自然。我看见妈妈,就想起她当年说看人不能光看外表,要看内心的话。我想告诉妈妈人心隔肚皮哪能看清呢。可我不能说,怕引起妈妈的疑心。

继父是晚上回来的,妈妈一见他就说他瘦多了,问是不是生病了,天气这么热,中午就歇着吧。我告诉妈妈:“爸前些天病了一场,让他吃药他硬撑着不吃,那天晚上半夜才回来,劝他也不听。你回来就好了。”继父的身体哆嗦了一下,细心的妈妈看见了,伸过手靠在他的额头上说:“你不发烧么,咋打摆子?”继父笑了一下说:“没事的。”

半个月过去了,我去武汉上学,学费是妈妈交给我的,以往都是继父给我。妈妈说让你爸送你去车站,我本来想拒绝的,可又怕妈妈看出什么破绽,就同意了。继父把三轮车开得很慢,我知道他一定有话对我说:“晓娟,感谢你给我最后的一点儿脸面。”我一言未发,走进车站,头也没回。

大概过了一个月,我收到继父的一封信。这是他第一次给我写信。他在信中说:“我并不是一个的人,那天真的喝多了。你说我从一开始养育你就有这种目的,我不能接受。如果不发生那件事,我一直都是无愧的……”我把信撕了,他竟然有脸说这些?

我最后决定用“笑里藏刀”来惩罚他,目的是让他永远活在罪恶感中,让他的灵魂永远背着十字架。

我做到了,在妈妈面前我对他很亲热,给他夹菜,夏天给他一杯冰水,爸爸长爸爸短地喊他。可妈妈和晓婵不在时,我嘴里会突然迸出几个低沉的字,比如“”,“流氓”,“你会遭报应的”,他马上像遭电击一般地站在那里。

大三下半学期,我谈了朋友,和我同级不同系。尽管两个爸爸把男人的形象搞得一塌糊涂,但我还是不能抗拒爱情的到来。他叫张杭,武汉人。暑假,我对妈妈说了我和张杭的事,妈妈说:“我只说一句,找对象别看他的外表,要看他的内心,就像你爸爸。”我看着继父说:“我觉得爸爸外表好,心灵也好。”继父低下了头。

张杭一来就和继父成了忘年交,他和继父一起下棋,他们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他毫不掩饰地说,继父当得这么够格,太让人敬重了。他喜欢他。

我怎能告诉他这个人曾经轻薄过我呢?

终于决定宽恕继父

2004年夏天,我和张杭同时毕业,留在了武汉。那年冬天,我们举行婚礼。妈妈和继父参加了婚礼。本来继父不想来,张杭硬是逼着他来。我和张杭向他们三鞠躬时,继父一脸的泪水。我知道他不来是一种折磨,来了更是一种折磨。活该!谁让他作孽呢?

转眼是2006年春节,张杭准备了一些年货送到我家里,谁知这一去就躺进了医院。张杭骑着继父的三轮车上街,撞上了花坛,一根一尺长的钢筋穿过他的大腿,血流如注。继父从车棚里爬出来,拉着张杭飞奔去了医院。大夫说他的一条血管断裂了,需要紧急输血。张杭是AB型血,医院储备不多,于是,继父挽起袖子说他是AB型血,700CC的血流进张杭的血管,张杭得救了。

我是第三天才知道的,继父给我打电话。听到张杭没事后,我开始责怪他为什么让张杭开车。放下电话就往回赶,张杭说:“多亏了爸呀。如果不是他的血,我可能活不成了。”继父的血流进了张杭的血管,我很难说得清这种感觉。我甚至觉得他的血污染了我们的爱情。我感到痛苦难忍。

半个月后,我和张杭回武汉了,我终于讲述了19岁那天夜晚的事情。我说你身上现在有他的血,我不能忍受。

张杭沉默许久,说:“我还是不恨他,因为他救了我。以我和他的接触,对他的了解,我有一千个理由相信他不是蓄意的。那时你的房门没有关,他喝醉了。其实,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把你抱在怀里……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折磨他,他一直都在养育你,就是给一个人判了刑,也有刑满释放的时候啊。他已经赎了罪,你应该宽恕他……”张杭缓缓地说着。

在以后的日子里,张杭一直劝我原谅继父,他说宽恕一个人自己也会快乐的,比报复一个人的那种瞬间要永久得多。我想了很久,终于决定原谅继父。

心理咨询专家张久祥教授分析

该文中的“我”是在再婚家庭中成长起来的。8岁至今的“我”当年与生父分离,内心是极为抗拒的,行为上就表现为对母亲的过度依恋,对继父的敌意与排斥。

母亲在这一“残缺家庭”中实际上是连接“我”与继父及妹妹的纽带,母亲被“我”赋予了许多角色期望,但她恰恰忽略了这些期望,对其中自己能够做到的也无意放弃了。母亲是一个粗线条的人,思维、行为简单而直接,对孩子的关心和爱护是不够的。例如,在继父进入家庭前,要有一个缓冲、过渡,让孩子感觉到妈妈的爱没有缺失;对孩子的敏感特质、感情倾向应有所把握;让女儿学会保护自己,不要将女儿轻易置于自己的视线之外等。

继父的酒后失德是他人生的败笔,那一冲动不仅给自己平淡的一生涂抹了污迹,也给“我”心理上造成创伤。继父是一个没有太多追求的人,懦弱而略具责任感,性骚扰事件的真正原因是其心理上的不平衡及压抑感所致。酒后的宣泄是情绪上的,性的成分不占多数。此后,他长期被自责、内疚折磨,以各种办法补偿,求得“我”的原谅,说明自身的道德感在批判和纠正自己。这种批判我们认为是可信的。

从“我”的个性品质看,“我”属于内向、敏感、不稳定的人格特质,成长于这样的家庭环境,又强化了“我”的内省能力,即对外界刺激内心体验深刻,常有一些夸张性感受,固着于心后,会有过激或极端行为。正是由此,导致“我”心理不适乃至出现心理障碍。但值得庆幸的是,“我”的男友的介入,使失衡的家庭结构和关系发生改变,他与继父的关系及与“我”的特殊情感,改善了“我”的社会与心理环境,他的认知倾向也改变了“我”对于性骚扰事件的不良认知模式。在一定意义上,这些都起到了心理治疗的作用。

素黑心性分析

酒醉可以三分清醒,也可以酒后乱性失去自己。

晓娟将自小对继父压抑着的抗拒感和对生父的怀念转化成了愤恨。

人为什么选择结怨而不是和解呢?通常不是单纯因为怨恨本身,而是因为可以借结怨伤害自己,那就可以放肆地去逃避爱。和解需要胸怀,选择恨,这是心理逃避症。

晓娟的恨,无形中自制了庞大的精神废物,在体内积聚大量毒素,激活愤怒和记恨的负面身体反应,耗损能量,所以,越恨人越感到累,一点儿也不快乐。辛辛苦苦背负十字架的人,不仅有继父,还有她。怨恨的惯性助长了负面情绪。

很多读者被询问是否经受犯,都答“有过”,这个概率为30%~40%。当中涉及亲人,如继父、哥哥等近亲惊人得多。有个女孩在15岁时曾被哥哥非礼过好几次,因为正值青春期的哥哥不受控,最方便、最好欺负的就是妹妹了。她所受的精神困扰到长大后还持续,影响她跟男朋友的感情和性关系。痛恨继父犯的人也有不少,其中一个事后还被心胸狭窄的母亲责怪,觉得是她勾引继父才出事。

这些都是真正受害的个案,要帮助她们放下心结,治疗重点是让她们打开心胸,而不是进行报复。回看晓娟的继父,他并不算坏人,事后种种忏悔言行,都显示努力弥补他的过错。

人的心是最大的朋友,也是最凶的敌人。原谅一个人是打开心胸;仇恨一个人是耗损能量,浪费青春,最终输掉的是宝贵的心灵自由。

编后来自社会学的统计表明,受到过亲人性骚扰的竟占30%。这说明受害者是较大的一个群体 ,而我们常常把她们的伤痛和耻辱忽略了,使她们的人生带着永久的疤痕。认真分析具体的案子,会发现伤害是由多方原因造成的,其中包括母亲的失职。让子女学会自我保护,让受伤的心灵重获平静,需要得到多方面的支持。 编辑程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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