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保上的别墅

顶头上司在句容有一套别墅。上司在深秋季节买了一筐句容农家大棚里的新鲜草莓给我们吃，我们这才知道她的别墅与已故画家陈逸飞没来得及住的大宅靠在一起。

别墅周围的草坪500块钱一平方米，你买多少草坪，开发商就给你围出多大一块，让你种些冬青树当篱笆。别墅周围有高低起伏的草坡，草坡外是山，是野湖，是农民的菜园、红薯地、南瓜地和草莓大棚。秋深时分，野湖上风瑟瑟，野茅花和芦絮开得雪白。

原来，上司电脑屏保上的“小二楼”，并不是她从哪个网站上下载的风景照，而是她家的私家别墅。听上司讲别墅已经买了3年，我们都有点吃惊：怎么没听你说过，怎么没见你去住?

上司叹息一声：平时哪有空去住，单位每天早上8:30开晨会，忙到晚上7点才回家；一回家就忙着伺候孩子做功课，从数学家教当到英语家教；偶尔不做全职家教的时候，两边的老人总是约好了似地轮流生病，又得提着保温桶跑医院了。

一个中年女人的日常生活，大体如此，想要有好业绩好口碑，只有把时间掰成碎块儿，跑着过。很累很累的时候，恨不得自己的家就在办公室楼上，坐个电梯就到了，也好多睡半个钟头。如此谋划下来，那套车程一小时左右的别墅，就像一个干晾在那里的情人，没空亲近，只能把它做成电脑屏保，近距离地看一看罢了。

相当一部分的中国人现在已经蛮富裕了，比如我的上司，她有一套紧邻闹市的二居室福利房，再买房子，干嘛不买公寓呢?可是，市区范围内的房子贵得让人没脾气，120平方米的单元房就得150万元，你买不买?上司就想，有150万我住别墅了呀，我有车，干嘛不能像美国中产阶级似的，住在山水田园间?

别墅买下来才知道，那是不能当家使的。中国和美国不一样，中国的超市、学校、医院、品牌连锁店，没有哪个是开在荒郊野外的。中国人又是双薪家庭，关注子女教育，不能指望他们住在别墅里，让孩子上家门口的“镇中心小学”和“民工子弟学校”吧?孩子要上学，大人要上班，3个人不同路，早上5:30就得起床，6点钟开一辆车出发，车夫和乘客都困得人仰马翻。过了一个月，你就会发现别墅住不下去，还是城中的小两居住着对路，光汽油就能省好多。

房子这东西，越住越想住，越不想住越懒得住。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不常住的房子，连被褥都有霉味，得多晒好几次大太阳。于是，上司一家偶尔在长假中强迫自己去“临幸”一下别墅，而到那后至少要花费一半的时间掸尘抹灰，把被褥放在冬青篱笆上晾晒彻底。

“做事做累了，我们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享受短暂的清风和悠闲，然后，就得往回赶了，毕竟几十万的银行贷款压在身上，是没法子做陶渊明的。”上司感叹。

我们安慰她：“别墅放在那里，是要升值的。将来退休了，不再呼吸闹市区带汽油味的空气，去那边读书钓鱼，当个中国的伍尔芙。”上司称：“那也要健康状况允许才成，你们离老还远，不晓得老年人的心境，老年人是乐意住在大医院附近，住在孙子的幼儿园附近的。”

孝心甚重的上司曾竭力怂恿70岁的父母去体验一下别墅生活，怕他们住不惯，带了一后备箱食物，又带了软和的鸭绒坐垫和老爸爱看的历史书。“他们勉强住了两天，死后要回城。”上司的眼里，星星点点全是怅惘，“原来人老了，热力差，就怕房子太大太空，住在荒郊野外，几乎要闷出病来了。”

饶是如此，上司并不肯出售她的“屏保级”别墅，因为，那是她漫长职业生涯的一个动力。

人生苦短，为生存日以继夜地忙碌，有时也会有彻骨的空虚浮上心头，此时，屏保上的别墅就有了拯救虚乏的功用。也许只有这样结结实实破草坪围着的房子，面对面地打量，才能给人一个切实的安慰吧――原来，我这样辛苦地走过，并不枉费了心机，也算有了一个堡垒般的根据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