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中医 第8期

时间:2022-10-13 01:58:47

中医中医 第8期

安洲那年一夜之间突然冒出两家中医诊所,且都相距不远,只一条街道横隔开,彼此望个正着。

一家在门面正上方悬挂一乌黑横匾,上刻“隆兴李老中医”六个大字。据说此人本是隆兴镇的名医,已年愈70,此番是专门应患者邀请到县城来发挥余热的。

另一家则在诊所右侧挂一烫金招牌,上书“张医师门诊”。主人是一位刚从县医院辞职出来,曾在省城读过5年中医专业的小伙子。

开张第一个月,李老中医由于在隆兴镇的名气多少对县城有所波及,生意自然不错;而张医师科班出身,加之年轻肯干,业务也还可以。

张医师每天早上8点钟准时开门应诊,除中午吃饭耽搁个把钟头外,一般都要守到接近晚上11点左右才关门。

张医师看病有个特点:快。只要不是什么大病,找到张医师随便给开个处方,保管一副药见效,最多不超过两副就能痊愈。

李老中医每天则要到9点多了才见开门,而且只开三个小时,到了12点准时关门,下午从不应诊。据说这是他多年的习惯。

李老中医看病也有一个特点:慢。像张医师一副药就能解决的那类病,到了他那里,至少要开三四次处方,吃近一周的药才能治愈。于是到了第二个月,去张医师诊所看病的人就逐渐多了起来。

面临顾客日益减少的局面,李老中医却一点儿也不着急。照例每天慢腾腾地开门,照例只应半天诊,到他那儿看病照例要吃很多的药,诊所的生意就自然没法跟张医师比了。

转眼便过了两个月。一天,张医师看完一个病人,无意中将头一抬,突然他看到对门诊所生意好像也不错,怎么会这样呢?

张医师大吃一惊。再看,里面竟有自己曾看过的熟面孔!张医师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他记得那几个人还曾经当面夸他手艺好,说吃他的药来得快。由他们去吧,他想,到时自然会回来的,张医师对自己的医术充满了信心。

然而事实却不似他想得那么简单。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非但那几个熟面孔没见回来,而且又有一些曾经指名定点光顾他的病人跑到对门子去了,形势好像对他愈来愈不利。

张医师这才有些着急了,老中医究竟使了什么法子呢?难道下午……张医师马上联想到李老中医下午从不出诊。这里面莫得名堂才怪,他想。

这天下午,张医师破天荒地早早停了诊,他决定弄个水落石出。

张医师抽根板凳坐在门缝边向外紧紧地盯着。

果然,不一会儿李老中医便出门了。张医师不由得心里一阵狂喜:硬是在外面戳老子的烂事,这是张医师想了一中午得出的结论。

张医师远远地跟着,同时心里猜测着种种可能出现的情况。老中医沿着河堤一直往前走,后来上了一条小路,走着走着就在一户农院前消失了;张医师赶忙快步跟上,心想这下总算给我逮住了。到了农院一看,鬼影子都没有一个;绕到屋后才发现这里原来有一个大鱼塘,李老中医正往水里撒窝子哩…

那天以后张医师又跟踪了几个下午,但始终是一无所获;老中医每天下午除了钓鱼外并没有别的举动。

经过一番冥思苦想后,张医师拿定了主意。

当又一个逢场天来临时,赶场的人老远就看见张医师诊所门口贴了一张告示。顶上面“郑重承诺”四个字显得特别醒目,原来是张医师有针对性地推出了一系列承诺服务;承诺里最压秤的一条是将挂号费由两元降至一元。

张医师早早地抽了藤椅摆在街沿上,同时将一年前省城同学送来的一盒龙井茶破例开了封,浓浓地泡了一壶,那是他一直舍不得喝的。

他原本的计划是舒舒服服地坐在他的椅子上,望着人们成群结队地往他的诊所这边跑,然后一堆一堆地往告示前挤,就像灯蛾扑火一样,他自己呢则一面欣赏这潮水般的灯蛾,一面浅浅地抿几小口龙井,当然,最后还不能忘了观察观察对门的反应。

应该说对于即将要发生可能会发生的事张医师头天晚上是有充分准备的,但那天现场的情况还是有些让他按捺不住激动,以致很容易就忘记了已想好的计划。他既忘了坐那张早已摆好的椅子,也忘了端他那杯龙井,便像一股风一样“嗖”的一下子扎进人堆子去了,他手舞足蹈唾沫翻天地比划讲解着,像是生怕有谁没有听懂,不过最后他还是没有忘记搬开人群,对着李老中医那边不知是说或是嘀咕了一声:看你凶得到好久。又好像是只在心里默了一下,说实在的,张医师没有听到自己冒出任何声音。

面对张医师的挑战,李老中医没有采取任何对策,仍旧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告示贴出的头几天,张医师的诊所也的确恢复了一些生气,但好景并不长,仅仅一两周后一切又都依旧了。

李老中医现在的生意却是越来越好。就在张医师的告示贴出两周后,老中医正式宣布将挂号费由两元上调至三元,但仍然挡不住他那门前火爆的势头。病人们好像情愿排队等,宁肯多花钱也不愿到张医师这边来。这下张医师彻底没办法了。

两个月后,张医师终因门诊费还不够交房租而不得不关了门。

停业后,张医师心里始终还是不服,他发誓要揭开这个谜底,于是便找到李老中医要求拜师。

李也不推辞,只是与张医师约法三章:一、没经过老中医审核把关,不能擅自给病人开处方;二、继续实行半天工作制,上午开门,下午休息;三、在认真执行前两条的基础上,不该问的不能问。

从此,张医师便跟着老中医行医。

时间一长,张医师发现老中医在看病方面与自己也无多大区别,同一种病所开的大致也都是那几味药;只不过自己是一张处方便开齐,而老中医要么是处方上总要缺那么几味药,要么总有一两味药剂量不够,硬是要到第三、四张处方时才能将药配齐,分量配足。

难怪这药要一周才见效,张医师想。这不是明摆着坑人吗?但由于有约在先,他也不好多问。有几次下午没事憋着慌,想把诊所开开,都被老中医严厉制止了。

直到有一天老中医突然卧床不起了,把张医师叫到床边,在弥留之际才道出了原由。

老中医说,我就快不行了,我也知道你这几年跟随我的原因,还记得我们的约法三章吗,老中医说话已非常吃力。

怎么不记得呢,张医师坐到老中医的床沿边,正是因为有约定,所以有很多话我都不敢问哩。

你不用问我也知道你要问啥子。老中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们中医有一句话,叫治病求本,重在调理;这调理到了老百姓那儿便被误解成了一个“慢”字,这也就是老百姓眼里的中医之道。在他们看来,快则不能治本,而且会怀疑你用了特效药。欲速则不达这句话你该听说过吧,所以你的失败就在于太快,违背了中医的这个道。

我听说过啊,但是跟你说的中医之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我再这样给你说吧,你看那些机关上班的,工作做得快领导不一定喜欢,反而那些做事拖沓的在领导眼里表现最好,最得领导赏识,你知道为什么吗?芽

张医师认真想了一下,然后使劲摇了摇头。

是因为他随时都在忙,在领导看得见的时候与看得见的地方,这种人总是孜孜不倦、任劳任怨、加班加点地工作着。

这就是人们普遍对快与慢的态度,这下你该明白了。

可我还是不明白,张医师挠挠头,我真的没听懂你所说的。

慢慢琢磨吧,要那么好懂我也就不给你说这么多了。老中医顿了顿,理解了中医之道,你也就不难理解我为什么要那样开处方了,

对啊,即便如你所说,中医讲究慢,在分量上可以适当少一些,但也应将药开齐啊。

你说说我们的首要目的是什么,别忘了我们是在开诊所。

你的意思是说病人多来几回我们就可以多收处方钱?

我可没那样说,老中医剧烈地咳嗽....那是你的意思……至于应半天诊、收高价挂号费,这些都是行医的艺术,慢慢你就会明白的。

说完这些话老中医就断了气。

接连有一周的时间,人们没有看见张医师。后来张医师终于又开张了,还是在李老中医原来的诊所,不过人们发现牌子换成了张医师自己的。

而李老中医那块横匾,据说在老中医死的那天晚上便被张医师扛到河坝烧了。

听说那天晚上张医师对着火光发了一夜的呆。还有人说听见张医师在河坝里哭了很久,而且哭得很响,像狼一样嚎叫着,惊天动地的。

前不久听老家来的人说张医师现在生意竟比李老中医在时还好,不过他看病时仍改不了那习惯:照例药到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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