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记者的人口警钟

时间:2022-10-11 12:40:26

科学记者的人口警钟

5月,美国最负盛名的科学记者艾伦・韦斯曼讨论人口问题的新著《倒计时――对地球未来的终极期待》在中国面世。

艾伦・韦斯曼长年关注环境和生态问题,但他否认自己是环保主义者,尽管在《倒计时》里,观点指向世界人口增长应该以更快的速度下降、甚至需要经历一段时间的负增长,才足以保持地球的稳定――到底是人们短视和麻木,还是作者耸人听闻?在中国,艾伦・韦斯曼同样遇到质疑和追问:在北京的一场交流活动中,中国嘉宾问,这难道不是早已被技术进步的几百年前马尔萨斯人口理论的翻版?

艾伦・韦斯曼的观点也得到很多的理解和支持。他说,在他的采访和旅行中,不同国家的社会学者、经济学者告诉他:人口停止增长以后,经济也会减缓或停止增长,我们需要适应经济的不增长或低增长,人口下降并不可怕,它为人类提供了一个机会,一个让世界变得更公平、美好的机会。

环境崩溃的现实世界

记者:一般来说,人们谈到环境和生态问题,会想到使用清洁能源、选择更加环保的消费和生活方式等等这一类解决方案,为什么你选择人口控制这个主题?毕竟它比较敏感。

艾伦・韦斯曼:作为记者,如果我不去问那些最困难的问题,就没有做好我的工作。我所问的问题是:如果每个人都尽可能高效地使用能源、保持最低程度的舒适水平的前提下尽可能少地消费,这样是否就足以使我们的地球保持稳定?世界是否可以可持续地发展?不幸的是,通过调查我发现答案是否定的,即便地球上每一个人都尽可能做到节能和环保,还是有太多的人需要使用能源。

这个话题之所以敏感,是因为它听起来像是我们人类本身成为了“问题”,大部分人包括许多环保组织都不愿意讨论和研究它。人们认为更绿色的生活方式就能拯救地球,看起来很有希望,但我发现这是一个假象。

记者:能否谈谈您的全球旅行和调查的经过,花了多长时间,如何选择你的访问对象?

艾伦・韦斯曼:为了写这本书,我在全球旅行了近两年时间,去了21个国家。

我最先到的是以色列、巴勒斯坦和约旦。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非常具有象征性,在那里人口过多已经成为重大的问题,以色列在巴勒斯坦建立了许多定居点,并且不愿意离开。整个世界都在思考巴以之间的冲突,人们认为这是种族、宗教的冲突,但我发现本质上是对资源的争夺,这里最重要的资源就是水。

很显然,我必须去中国和印度这些人口问题非常突出的国家,尤其是印度很快就要超过中国成为世界第一人口大国。人口暴增很大的一个原因是粮食产量的剧增,所以我也得去那些“绿色革命”发生的地方,一个是墨西哥,在那里,小麦和玉米品种的改良使得它们的产量大幅提升,另一个是菲律宾,他们的人口增长得益于水稻产量提高,它们周围有全球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海洋生态系统,但是菲律宾的天主教堂反对避孕和节育。我也需要去陆地上生物多样性丰富的国家,也就是乌干达,在那里有大量的农民生活在热带雨林周边,把大猩猩的生存空间挤压得越来越小。

梵蒂冈和意大利也是必去的地方,在梵蒂冈,我要弄清楚为什么天主教教职人员那么反对避孕和节育。意大利也是天主教国家,并且还包围着梵蒂冈,可它却是全球生育率最低的国家之一,原因可能是意大利的女性受教育程度在全球最高,还有伊朗。读者会吃惊地看到,这个穆斯林国家实施了自发的、同时也是目前来说效果最好的计划生育。

计划生育的全球推广

记者:您提倡推广避孕措施、让女性接受更好的教育,以此来控制人口,事实表明,它们也是有效的,回过头来看已取得的成效,您认为它们更多归功于西方相关机构(比如美国国际开发署)的工作,还是归功于当地政府自己的政策选择、社会文化的变迁?

艾伦・韦斯曼:首先这些当地的计划生育项目里边,国外的赞助主要来自美国,美国提供了大概80%的资金,因为当地政府没有钱;但另一方面,除非当地政府同意相关组织去分发计划生育工具,否则实现起来非常困难。但没有政府的支持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在我的书中就有两个例子:菲律宾和乌干达,他们的政府或总统都非常反对实行全国性的计划生育,但是当地的非政府组织一直在做工作,他们都是很有勇气的人。

劝说人们采取计生措施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在一些地方,人们会听到谣传,说美国想用这些药让他们不孕不育,灭绝他们的人口,还有一些宗教领袖说这是违反上帝旨意的。也有一些让人非常困惑的现象,在巴基斯坦,我访问了两个伊斯兰教的神职人员,其中一个拿着《可兰经》指给我看,说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帝的礼物,而另一个拿着同样的《可兰经》向我展示,先知在里面说每一个孩子都应该得到两年的母乳喂养,他用这一条教导信众应该采取计生措施,给生孩子留出一定间歇。这两个人意见完全相反,他们还是兄弟。

美国现在在计划生育上给发展中国家的捐赠是每年40亿美元,现在全球大概还有2.5亿的女性不能得到计生工具,美国和欧洲的人口机构计算出,还需要比现在的捐赠多一倍,也就是每年80亿美元,才能确保所有人得到帮助。相对于全球经济的规模,80亿美元并不是很大的数字。

记者:你在书中提到,荷兰人口密度高的同时还能够维持高水准的生活,但这是因为他们可以用金钱从别处购买东西。过去很多年,国际经济就存在这种依存关系,富国用金钱向穷国买东西,支持了穷国的经济增长,在经济学家看来,这种关系让每一方都获益,从这本书的观点看来,这种关系是有问题的吗?

艾伦・韦斯曼:我的职业生涯当中,去了很多跟富国做生意的穷国,但是我看到的,更多的是灾难,而不是益处。一个例子是,非洲国家肯尼亚现在已经成为面向欧洲的最大的花卉出口国,他们的花卉也出口到荷兰。我看到在肯尼亚中部,为了给种植花卉的农场腾出地方,非常宝贵的热带雨林被砍伐掉,在肯尼亚多条河流的发源地,因为树木被砍伐,河流也处在危险的境地。

倾向增长的经济学家都喜欢大量的人口,这就意味着大量的廉价劳动力,他们也很支持发达国家把一些工作外包给贫穷的国家,然后以高价卖出他们的产品。我不是反对贸易,而是认为我们应该给所有劳动力支付更加公平的薪水,而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就需要一个人口更少的世界。

如果中国放开“二胎”

记者:大多数中国人的感觉是,中国的、甚至全球的人口增长已越来越缓慢,在中国的新闻媒体上,人们越来越多谈论的是人口老龄化带来的问题,许多学者呼吁放松计划生育,允许生二胎,你怎么看?

艾伦・韦斯曼:这里其实是两个问题。全球人口增速的确放缓了,历史上首次出现居住在城市的人口多于居住在农村的人口,城市空间和生活方式让人们倾向少生,但这种趋势还不够快,不足以避免问题发生。过去20年间,大部分人采信联合国的一个计算:本世纪中叶全球人口会稳定在92亿,比现在多20亿。在2012年,联合国又把这个数据修正为96亿。如果按照那时的速度继续增长,到本世纪末,全球人口是110亿。但我不认为最后会有这么多人,因为在还没增长到这么多人之前,我们的整个生态系统就会开始崩溃了。

至于老龄化的问题,传统的人口结构是金字塔,年轻人是底下的大多数,老年人是上面的少数,老龄化社会就是倒金字塔,但是在经过1.5到2代人之后,老年人死去,老年人和年轻人的数量就会比较平衡,人口结构变成了一个矩形。我是一个外国人,我不会去评价你们的政府,但我可以批评自己的政府。我之前就说过,美国政府如果把浪费的钱花在照顾老年人上,是完全可以负担得起的。

记者:你采访过中国当年参与制定计生政策的人,也研究过中国的计划生育,您认为中国政府当年决定执行这一政策的最大原因是什么?

艾伦・韦斯曼:上世纪50年代,中国的人口超过6亿的时候,政府当中一些人开始担心,包括在内。根据我对历史的研究和理解,他们决策的过程几经反复,政府也在犹豫,迟迟没有作出决定。后来中国发生了严重的饥荒,一部分原因是中国还在学习如何从一个农业国转向工业国,因为没有任何经验。

中国在这个过程中犯了一些错误,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非常明显的是,假如人们生更多的孩子,饥荒就可能还会继续,所以计划生育、独生子女方案在当时是一个应急的政策,当时制定的时候打算实施三十年左右,差不多就是到现在这个时候。我知道在当年帮助设计独生子女政策的人之中,有一个人的学生,现在也是人口学家,叫李树茁,他正致力于让中国政府放松计生政策,允许人们生二胎。

接受“不增长的繁荣”

记者:在中国,经济增长速度比起前些年放慢了两三个百分点,人们就开始担心,政府担心失业和金融风险,但是在你的书中提到“不增长的繁荣”,这似乎是一个很不主流的观点,特别在经济学界。人们会接受“不增长的繁荣”这个概念吗?

艾伦・韦斯曼:我认为人们不得不去接受它,而且我看到在世界上很多国家,科学家们、特别是年轻的科学家成立了机构来研究新的经济发展模式。如果你回过头去看过去的经典著作,亚当・斯密就曾在他的著作中提到,国民经济如何在大繁荣之后稳定下来。事实上,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在质疑将GDP作为衡量标准,坦白地说,作为个人你也不会关心GDP,只会关心自己的收入。

在《倒计时》的一章中,讲到日本的一个叫松谷明彦的经济学家,以及来自其他国家的经济学家,都向我解释了当人口下降,人均工资会上涨,因为劳动力的数量减少了。当人们警告GDP下降会导致更高的失业率的时候,他们想到的是非常传统的经济运营模式:赚更多的钱、更多的消费者、更多的劳动力为公司工作,但是我们的星球已经承担不了了,未来的公司应该规模更小,赚到的钱更平均地在工人和公司的管理者、所有者之间分配,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多产品,同时每一个人工作的时间也会减少,有更多的时间享受生活。

记者:可是比如在中国,经济增长稍有减缓,就意味着金融体系的危险。政府常常要去应付短期的问题,所以这种增长方式很可能会继续下去,您为什么乐观地认为会有所改变?

艾伦・韦斯曼:并不是说这种转变会很容易。但是我们必须记住,现在在这个星球上,消费量最大的两种产品,一是工业化生产的粮食作物,二是能源,都引起了很大的环境问题。这样下去,地球会变得非常不稳定,我们都用不着讨论经济问题了――绝大多数的科学家都相信这样的预测,并且可以给出证明。

我认为“有希望”跟“乐观”是有差别的。事实上让我感到很恐怖的一点是,美国石油行业的既得利益者已经买下了整个国会,现在我们看到一种可怕的前景,共和党的数位总统候选人都认为全球变暖是一个假象,因为他们的赞助人就是传统经济的既得利益者。在世界上每一个国家,都有强大的既得利益者,他们要么就在统治这个国家,要么拥有巨大的商业,对政府有极大的影响,这些人都不希望改变传统的经济模式。

记者:你曾经说过自己不是激进的环保主义者,那么是否可以称你为温和的环保主义者?

艾伦・韦斯曼:我认为我只是一个记者,不是环保主义者,也不隶属于任何环保组织,我以一个记者的眼光来审视这个世界,如果我看到一些非常重要的问题,认为值得写出来、应该写出来,就会把它们写出来。我热爱自然,而且相信每个人都热爱自然,我在北京看到人们跑到郊区的山上去,就是为了在树下散步,如果有鸣叫的鸟儿飞过,他们会笑得非常开心。

有很多环保主义的活动家做了非常好的工作,但是很多人往往不太相信他们,因为环保就是他们的工作。我没有加入任何环保机构,就是想要人们相信我作为一个记者,是以客观的视角来看待和分析这些问题的。(拿出《倒计时》英文版)你能看到这本书后面的参考目录很长,我把我能读的都读过了,不同方面的人都采访过,才得出这些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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