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溪仄 第6期

华溪仄，春风也是人间客。人间客，飘零南北，几时休息。不如学个商山伯。石楼云殿销尘迹。销尘迹，丹丘闲看，老松千尺。

他迎着春风登楼，春服在身后微微飘起，却不发出任何声音。一步，二步，三步……他默默地数着脚下的台阶。拐角处，他脚步稍停，回首望去，暗红色的楼梯凄冷得像冬天瑟瑟的花，一路蔓延到脚下，却是燃烧不起来的火焰。他转过头去，继续登楼，一登楼一度愁，到了楼顶或许就有了愁吧。他一只手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发梢，另一只手搭在了刻有祥云的顶楼栏杆上。黛青色的山峰，月白色的河流，苍翠色的树木……春风过，所有的颜色都深深浅浅地变化着，光与影小心翼翼地跳跃着，景色在眼中闪烁，却又被硬生生地镀上了一层束缚。愁呀，他是在找愁呀。只是那种融化在春风中的愁苦，又岂是这般易寻。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彼年，他20岁。

点火樱桃，照一架，荼蘼如雪。又是一年春天，他身披战甲，手持宝剑，站于万军之首。一举手，一投足，将士风范展现得淋漓尽致。驰骋沙场，杀敌报国，坚硬的盔甲里一颗火热的心无时无刻不在熊熊燃烧着。军旅多年，岁月消逝，大风大浪蓄势而待；枕戈待旦，马革裹尸，一惊一动草木皆兵。只是，谁能说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心灵的水坝不会决堤而下。舔血舐刀的战士，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大漠的风会把沙子吹入眼中，苦涩如泪，滑落又会很快被风干。有翳在眼角生成，却不是坚强。

“问春归，不肯带愁归，肠千结。层楼望，春山叠。家何在，烟波隔。把古今遗恨，向他谁说？蝴蝶不传千里梦，子规叫断三更月。听声声，枕上劝人归，归难得。”彼年，他40岁。

他仍是登楼，却只是在秋色中踽踽独行。时光漫过一层层阶梯，他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脚印重叠交错。他把手放在栏杆上一遍又一遍地拍动着，纤尘四起，弥漫在他的指间，斜阳照下，便腾起一圈圈的微光。他抬头，看远处的山，秋风瑟瑟地吹过，山便一层层地变暗，轮廓起伏，徐徐地没入暮色。他又低头，看楼边的河流渐渐停滞，寂静如一面镜子，泛出淡淡银色，然后微微漫出河床。他背过身去，倚着栏杆，风从身后吹来，华发便在眼中散开。他听见有人在叹息，叹息声像落叶一般在身后飘落，随后一切尘埃落定。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彼年，他60岁。

一步，两步，三步……他在下楼。到了楼底，向前走20步，左拐，然后再走过一座桥，有一个亭子，是：稼轩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