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月光落在肩膀上

时间:2022-10-10 10:39:17

不为别的

大楼的后阳台孤零零地吊在半空中。这里被称为杂物处更合适,地方不大,杂物就占了一半,地板湿漉漉的,蔓延着空调管渗出来的水。往下一看,28层的高度让人眩晕,车子像蚂蚁一样在脚下爬。我小心翼翼地把头缩回来,把背靠在脏兮兮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突然感到特别无助和孤单。

脚有些发软。我哆哆嗦嗦从包包里掏出口香糖,胡乱往嘴里塞了两粒。

咀嚼能让人渐渐安宁。手机轻轻震了一下。是蔡先生的短信:“走了吗?”

我没有回复。但是瞬间,鼻子就酸了。告诉自己,只是因为恐高而被吓哭了。

互相理解的笑容

玻璃门内,歌舞升平。领导和同事们看表演看得入迷,没人发现我离开。

千里迢迢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出差,我和同事们被客户热情地招待,晚上还被邀请去看表演。我对表演没兴趣,所以才绕着这座圆滚滚的建筑物四处张望,把远近景物尽收眼底,无聊地看着月亮和星星的方向分辨南北西东。

不知道是不是我探头探脑,忽然我就引起了一个刚从VIP房间里走出来的胖男人的注意。

胖男人警惕地问:“你是什么人?”“记者。”“哪家报社的?”房里接着走出了几个男人。

我看看四周,一个服务生都没有。这回真是百口莫辩了。我的脸“刷”地红了,不好意思看那位居高临下的胖男人,尴尬地低声说:“不是,我、我是路过的……”

“她不是记者。你怎么来了?”胖男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循声而望,我忽然呆住了。“不是跟你说了不要来这里找我吗?”蔡先生板起脸,低声训斥我,“你先回去,我回头找你。”

“王导,咱们进去继续聊。”他拍拍胖男人的肩膀,招呼大家回房间。

几个男人会心地笑了。推开门的瞬间,我看见了里面坐着几个妖艳的女子,一个个化着精致的妆容,每人之间隔了一两个空位。

随着VIP房门关上,我才发现自己的心经历了若干遍起起落落,手和脚都止不住地颤抖。

不必想念,不必自怜

“生气被我训斥了?”半小时后,蔡先生的短信再次发过来。我没有回复。

“不这样的话,刚才很难下台啊,对不起。对了,你怎么来了?”蔡先生继续发来信息。“他们是导演和投资方。我今晚约了他们谈改剧本的事,场面上的应酬。”蔡先生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要跟我汇报?

我靠在墙壁上,看着熟悉的满天星斗,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晚也是如此星斗满天,我和蔡先生在一座位于东经112°31’、北纬23°10’的山顶,闻不知何处飘来的桂花香,听潺潺流水,看清凉月光。我至今记得那白茫茫的月光洒在他肩膀上的情景,泛起了毛茸茸的余光。时,我的心里无比安逸和宁静。然后,夜色里,两道弯弯的微笑渐渐融为一道,一个身影被一个身影重叠……

停!那些没用的东西还记着干吗?我和他不是在谈恋爱。我不要记起那晚。

低到尘埃里去

我重新坐回了观看表演的观众席,继续看那些无聊至极的节目。

说实话,台上那位卖力说笑的大叔,跟蔡先生相比差太远了。蔡先生可以冷不丁把一个笑话吐出来,让听者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当然,这取决于他巨大的阅读量与敏捷的思维。

我和蔡先生是几个月前在一场读书沙龙里认识的,活动在一个景区里进行了几天几夜。当时我的情绪很低落,不愿意承认刚刚被通知忽然成了某个人的前任,只渴望逃离若干天后,打足鸡血回去击退小三,收复失地。

蔡先生并不是读书沙龙的会员,作为一位著名的编剧,他被主办方朋友邀请来东经112°31’、北纬23°10’为活动剪彩。蔡先生三十有余,成熟,睿智。不能用“单身狗”来形容他,蔡先生是如假包换的单身贵族。

“东经112°31’、北纬23°10’”是蔡先生临时致辞时说的话,他盯着前排的我大声地说,原本哭丧着脸的我被他盯着,忽然就笑了。

别人都说,如果两个人真是有缘,他和她能在千万人之中越过千山万水而相见。簇拥在我们四周的人渐散,世界只剩了我和他。

夜半,我跟随着他登上了山顶。然后他伸出手,我犹豫了一下,接过了。

一夜,就如此一夜。后来的我总怀疑那夜清凉的空气一定是熏了酒意,让人容易迷了性。

我为自己羞愧,同时也为了那夜拙劣的表现而羞愧。可蔡先生却像没事儿一样,在余下的聚会中照样谈笑风生,熠熠生辉。

众人之中,看着光芒四射的他,我有一种淡淡的小确幸。这种朦胧的感觉来自我与他那种秘而不宣的关系。他看我的眼神,会比他人明亮一些,对我的微笑,会比他人生动一些。

这种若有若无的淡然和暧昧,就这样持续了下来。分别之后,他与我保持着浅浅的联系,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

不知为何,那一夜之后,我没有再向小三收复失地。我已经没了兴趣为他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大戏,不愿意为他在别的女人面前颜面尽失。

我给自己放了一个悠长的假期。

读完了蔡先生写的所有书,看完了他做编剧的所有电影,翻遍了他的朋友圈,听完了他喜欢的歌。女明星奉他为伯牙和子期,女作家与他称兄道弟,强大的女粉丝为他尖叫流泪……即使没有什么暧昧的言辞,可我还是悲哀地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连之一都算不上。

窗外的这座城总是笼罩着雾霾,到处灰茫茫。我从没有过如此的自卑,低得抬不起头来,低到尘埃里去。

随便谁伸一脚,就灰飞烟灭。

谁耻辱

深夜1点,室友外出尚未回,酒店房间剩下我一个人。我裹着棉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了,最后索性决定下楼一趟。

“吴莎莎,你到底怎么回事?!”蔡先生坐在楼下大堂的沙发里,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看来等得有点儿气急败坏了。

“不怕影响你的公众形象吗?”我看了两眼四周,淡淡地对蔡先生说。蔡先生二话不说,拉起我的手往电梯里走,完全不顾我还披着酒店的大睡袍。

“那晚的事,你很介意?”走到天台,蔡先生松开了手。“什么事?忘了。”我翻一翻白眼,把手抽回来。我走到栏杆边,裹紧了大睡袍。其实我是不敢面对蔡先生皱着眉和一双忧郁的眼睛。

一定要撑住。在爱情里,不是赢就是输。尽管事实上,很明显我就是输家。但为了保持所谓的自尊,千万不能陷入被动的境地。本身已让人羞愧,若对方并不拿你当一回事,你更无地自容。

此刻我的脑袋里很乱,满不在乎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打击对方的最好武器。

“我现在还能想起那一晚在夜空下跟你聊天的情景,现在还能回味起那晚空气的味道。那晚之后,我总是会想起你。尤其是失眠的时候,总会想起你。”蔡先生无奈地说。

“是吗?谢谢。”我硬着心肠,小声回答。想起我,当然可以信,但那又能说明什么呢?一个人离开了小猫小狗,也是会偶尔想念的呀。

“这几个月,我约你见面你总是拒绝,打你电话不接,发信息你从来不回……我觉得很受伤。如果那晚给你造成了不安与负担,我向你道歉。我会尽量少打扰你的生活,以前是,今后也是。巧莎,你让我觉得耻辱。”

冬夜的风冷得刺骨,从四面八方刮过来,我再次扯紧了大睡袍。良久,我慢慢侧过脸,看着旁边那一位男人,终于开声:

“耻辱的人是我。自从那晚后,你对我很冷淡。你从没打算认真付出,不是吗?”我打断了打算分辩的蔡先生,继续用嘶哑的声音说,“我一直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也从来没奢求能和你怎样。你的身边太拥挤,我没有靠近的勇气。不要再拿我来玩儿了,其实我很胆小的,我玩儿不起。以后不要再联系了,蔡先生,好吗?”他没有回答,转身,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东经112°31’、北纬23°10’

3年后,我和闺蜜去看了一出火得一塌糊涂的电影,据说编剧姓蔡。

那是一部精彩无比的功夫片,夹杂着一些刀光剑影的爱情故事。

片末那一段,男主角对女主角吴小姐说,“……永远不要说耻辱。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永远会在我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不管将来多久,你会一直在那里,所以不要后悔自己曾经对我有过幻想。我无法许你未来,唯有祝你幸福。”

黑暗中,闺蜜呵呵笑,小声吐槽:“多土的对白!”

黑暗中,我也笑了,笑着笑着流了泪。世间万千女子,千万故事,就当是蔡先生写给我的一段。“谢谢。”我看着前方,很轻、很轻地说。

然后,终于,我愿意对自己说:

那其实是我人生中,特别美好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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